飞度镜湖月(31)
萧和风沉默许久,狼狈地泄了气:“你的所有猜测都格外精准。池济确实只想给文钰下了断绝内力的药,而他身上的慢性毒……是我国北相混加进去的。”
“解药的药方?”
“交给了舍妹,可以随时……”
“有药方吗?”
“……有。”
“那就行了。药方给我。”
每个谈判过程都失去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萧和风不习惯地皱眉:“配置解药至少需要半日,而且必须是经验丰富的医学大家……”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早已做好准备。”
“那和谈之事……”
“和谈是必须的,但在和谈之前,尚有个条件。”池洌靠近萧和风,在他骤然紧绷的神色中,一字一句地低语,“交出下毒的北相,还有……当年和池济勾结,害死昭怀太子与容皇后,陷害大齐忠良文宰相一家的幕后黑手。”
短暂的局促刹那湮灭,萧和风即刻变了脸:“瑄王,你无权——”
“萧大人,”池洌沉着脸从怀中取出一物,丢在萧和风眼前,“我想,你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即便五岁之前的记忆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可他的意识深处,仍然留着那些懵懂而温暖的情感。
开朗美丽的母亲;温润博学而爱笑的嫡长兄;羞涩善良的长嫂;长嫂的父亲,看似严肃实则喜欢逗弄孩子的文宰相;机敏大气,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将他抱入怀中,带着他一路艰难逃亡的文夫人。
这些人不仅是他与君溯的亲人,是活生生的人,更是不该被污名缠身、无辜枉死,死后还要被史书轻描淡写地染上墨色的政/治牺牲品。
十多年的筹谋与经营,并非是对当下困境的未卜先知,而是为了还他们一个清白。
他克制着眼中的红意,扣着萧和风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昭怀太子……我的兄长,当初绝非发疯弑君,而是中了你们的[封吻],对不对?”
[1]安而不扰为本:宋代程颐。
第24章 结契
池洌搞定一切,离开石室,还未进入通道的拐角,就被身后之人一把揽入怀中。
“是不是……很难过?”
在这个时候听到君溯的声音,所有压制的情绪都像是找到突破口,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叹了口气,索性放任自己往后一倒,让君溯成为他的支撑点。
“还好,只是有些累了。”池洌懒洋洋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将它小心地收入袖中,“东西拿到了,还得先确认真假。和谈的细则明天再谈,还要让你这位摄政王出面,和大齐那边先通个气……唉,没有做完的事还有很多。”
温柔的触感在他前额一触即离。
“辛苦了,我先送你回去。”
“还是不了,检验这东西的真假要紧。”
“交给我吧,你这几天已经很累了。”
“可是我无法安心……”池洌仰头,望着视线中那张即使倒悬依然令他悸动不已的面容,“君溯,我不亲眼盯着验证的结果,我不能安心。”
“那就一起去。”
因为情绪起伏而有些发凉的手,被君溯揣入怀中,等到捂热一些,二人才携手离开地下通道,去找胡太医。
胡太医的医术十分高绝,虽在宫中任职,是正统的杏林翘楚,但他对毒一道也有不浅的研究。
当初为君溯遮掩脉象的药就是他开的。池洌初次得知虎狼之药的副作用时,确实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直至知道这个药虽然伤身,却能暂时压制毒发时的异状,让君溯多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他才为之改观。
药方先被匿名递给当地医者查看,确认无害,才落在胡太医手中。
胡太医也验证了药方,几经斟酌,核定解药的效力,又配药查验,亲自尝了尝,确认无毒,才开始着力熬制。
当成品解药送到君溯面前的时候,他们与萧和风已经确认好和谈的大部分事项,开始整顿撤离。
离开前,萧和风深深地望了池洌一眼。
“瑄王在我封单城留下那么多暗线,不怕被我一一查探出来,一根根拔去?”
没想到临走前,萧和风还要在言语上找回颜面,池洌毫不犹豫地回敬道:“若萧大人有这个本事,大可一试。我倒是怕萧大人经此一役,夜里会不得安稳,甚至睡不着觉。”
萧和风没有再回击,抬手行了一个大勒的赠别礼:“再会。”
“再会?还是别了吧。”池洌跨上马,扬起马鞭,“若要再见面,只怕又是大动干戈之后。”
“说的也是。”
马蹄起,风沙鸣。
商队打扮的一行人离开封单城,向着南方行进。
“你知道吗?其实那天,在石室里,萧和风还与我说了别的事。”
等回到函关边城,车队稍作休整的时候,池洌一边饮着温水,一边与君溯闲聊。
“他告诉我——关于八十年前,那两位大勒王互相残杀的真相。”
天边的白云厚实地堆在一处,掩去了一部分名为真实的日光。
“昔日二人受奸宄挑拨,彼此猜忌,渐行渐远。后来,误会一步步加深,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池洌忍不住想到他和君溯。即使原因和过程都完全不同,当初他与君溯,也几乎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稜皇王不想伤害移皇王,但他居于王位,所率领的势力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所有部将都极为忌惮移皇王,纷纷向稜皇王进言,希望除掉这个过于强大的政敌。稜皇王迫于压力,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希望废掉移皇王的武力,将他幽禁起来。”
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也太容易让人联想更多,君溯的眉宇一直不曾松开:
“若是他们能彼此更信任一些,早日说开,解除误会……”
话至一半,始料未及地卡住。
君溯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一切,那些自以为爱护的隐瞒,不也是对爱人的不信任?
一阵细密的,不强烈却让人难受至极的隐痛,让服下解药,渐渐恢复的脏腑又一次疼起来。
还没等痛处扩散,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掌心。
“就算到了迫不得已的那一步,我也不会做出稜皇王那样的事。”池洌收紧手,交叠的十指缓缓相扣,“权势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所在意的只有家人,朋友……只有你。”
在心跳几近凝滞的停摆中,君溯回握住那只手:“我非移皇,你也非稜皇。”
曾经的悲剧,绝无可能在他们二人身上再现。
“至于移皇……他其实暗中得到了消息,知道稜皇给自己下毒。但他以为稜皇给自己下的是剧毒[封吻],没有想到,稜皇只是想废去他的内力。”
“纵横沙场的干城之将被废去武力,幽禁于宫中,与死了何异?”
“你说得对,说不上哪种毒更残酷一些……直至最终,移皇王都以为稜皇王要给自己下剧毒[封吻],让自己疯癫而死。他当时做出一个决定,决定成全稜皇王,喝下那杯剧毒。”
“可是……他下了解药。”
“是的,因为他发现稜皇王也喝下那酒盏中的酒。他不想让稜皇王死,便想趁稜皇王不备,让稜皇王服用解药。”
“……可是,那杯混着[抽髓]与[封吻]解药的酒,最终还是被移皇王喝了。”
最后还让两种药剂合成新的剧毒,让移皇王药石无医,暴毙而亡。
“这就是这个故事最悲哀的所在。稜皇王极为敏锐,移皇王无法当着面将解药投入稜皇王的杯中,他只能含在自己的口中,借接吻之机,将药剂强行渡入稜皇王口中。”
代入当事人的视角,当时的稜皇王,一定会以为移皇王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异心,所以以牙还牙,反过来给自己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