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度镜湖月(28)
“还未。”
“那就继续找。”
萧和风仍埋着首,批好的文书被他摞到一侧,又取出新的一本,
“国不可一日无主。”
“是。”
半晌,见灯光下,眼角余光仍杵着一道影子,他漫不经心地抬眸:
“还有事?”
武者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退下。”
“回主子,”武者再次抱拳,“宣徽北院的刘节度,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宣徽北院?”萧和风终于放下笔,如刀刃般锋锐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他也知道国君失踪这件事?你们的保密工作就是这样做的?”
武者将腰弯得更低:“末将不敢。许是北相派人圈住永东街,走漏了风声,让宣徽北院的人看出端倪……另外,刘节度在找的人并非圣上,而是邻国的细作。”
“继续。”
“刘节度似乎怀疑圣上失踪一事是细作所为,所以调查了近两个月出入外城的所有卷案,发现有一次出城记录十分可疑。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多前,西宁街外围的一个匠人染了痢病……”
“匠人,痢病?”
萧和风的记性极好,他马上就想起一个月前,他曾在南城拦下一支送葬队伍,那支送葬队伍的死者正是一个得了痢病的匠人,而那送葬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人的瞳色极为清湛,像极了大齐的瑄王……
瑄王!?
萧和风蓦地站起。
当时他以为瑄王已被移喇波害死,所以并未多想。如今回头省察,莫非,那个瞳色极像瑄王的人,就是瑄王本人?
压下心头的讶然,萧和风略一思索,便知武者的话尚未结束。
“那支送葬队伍……出城后就没有再回来?”
若是瑄王,在成功离开封单城后,自是不可能再以这个身份回来。
“也不是,”武者斟酌着字句,“他们回来了,但是时隔了近一个月。刘节度认为,如果他们真的是我大勒的子民,就算要将尸身送到城外埋葬,也会选在离天原附近,不可能走得太远。从离天原来回,至多只需要七天。而他们竟然花费了一个月之久,定然有异,极有可能是邻国的细作。”
而且出现的时间如此之巧,跟新任国君失踪的时间合上,怎么想都十分可疑。
萧和风沉吟不答。
他知道国君失踪是怎么回事,所以没有怀疑池洌等人……但是,瑄王池洌他们竟然又一次冒险返回封单城?莫非是为了秘毒[抽髓]?
萧和风再也坐不住:“刘节度在哪?带我过去见他。”
“这就是当年移皇王一手建立的‘万卷阁’?”
池洌站在宽阔的殿堂内,仰头凝视这座安静的藏书楼。
就高度与宽度而论,确实蔚为壮观。若只看占地面积,与前世综合大学的图书馆差不多大。
君溯以为他为这书籍的数量惊讶,遂解释道:“里面有许多勒、齐双文的典籍,收录了古代中原的诸子百家与奇门异典,准允官学借阅誊抄。最底下一层不设限令,所有书局都可翻印。”
池洌抬步走到最边缘的小隔间,这是专门盛放书册统计清单的地方。
“移皇王确实是个人物,当年若非被稜皇王毒杀,或许能推动文制改革,领着敕勒族更进一步。”
只不过,敕勒一族大多凶猛好战,时常侵犯邻国,他们的崛起对其他几国而言并非好事。
毕竟是别族的历史,池洌只稍作感慨,就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专心翻阅清单。
有关医、草药、植物、秘闻的书册分别放在西间第三层与北间第二层。为了节省时间,池洌与君溯先去了记载秘闻的西间三层。
此处是大勒禁地,无令牌者不得靠近,无钥匙者无法进入。
池洌早已打通关节,此刻在这空无一人的藏书楼内,他取出刘琉给他的钥匙,轻轻打开门上的锁。
进入后,池洌二人点了自带的灯烛,立即抓紧时间查阅书册。
一册又一册的秘辛被翻开,池洌与君溯一目十行,查找可能与[抽髓]有关的线索。
一本又一本书册被打开、合上,不断重复。
“八十年前……宫变……移皇王……有了。”
池洌立即翻到下一页,往灯光的位置挪了挪,仔细查看记载。
这本由前朝史官写下,不能公之于众的秘札——《云霏起居注》,不但详细描绘了八十年前的政/变,还顺带介绍了[抽髓]这个毒。
“‘抽髓’,本身并非致死的毒药,而是能让习武者丧失内力、疲软无力的迷药。是以用‘抽髓’命名,服用者,如同被抽去脊髓,无法动弹……”
“‘抽髓’之所以成为夺命剧毒,是因为与另一种毒的解药混在一处,因药性相克而化为剧毒……”
看到这,池洌逐渐停下念诵。
“怎么了?”君溯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靠近书卷,扫视上方的文字。
看完上方的注释,君溯亦不免失了神。
按照上面的记载,当年,稜皇王与移皇王也曾是一对契若金兰的挚友,后来两人因为政见不和,破约离心,彼此都想铲除对方的势力。
稜皇王知道移皇王武艺高强,就想用秘制的药剂[抽髓]废去移皇王的内力,将他禁在云霏宫。
[抽髓]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毒性,不会伤害移皇王的性命。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当稜皇王在酒里下药的时候,移皇王也在那壶酒里下了毒。
毒的名字是[封吻],能让人陷入癫狂,在混乱与疯魔中死亡。
那壶酒,移皇王与稜皇王都有喝。
而移皇王在自己的杯中放了解药。
最后的结果便是,本不致命的[抽髓]与[封吻]的解药合成新的剧毒,三天后毒发,没撑到一个月就暴毙。
而稜皇王则是喝下了毒酒[封吻],变得疯疯癫癫,在一个月后的登基前夜,突然发疯把自己杀死。
两个曾经是至交好友的枭雄,就这么在彼此的算计下惨淡收场,这充满讽刺感的结局着实让人唏嘘。
而更让池洌在意的,就是上方记载“合成毒”。
“如果[抽髓]本身并不致命,那你身上的毒……”
这岂不是说明,君溯身上的毒不仅仅是[抽髓],还混了其他会致命的毒?
意识到这点,池洌不禁咬牙,恨不得将池济从九泉下拉出来鞭尸。
他们根本不知道除了[抽髓]以外,君溯体内还混杂了哪种毒。
更糟糕的是,如果君溯所中的毒与移皇王一样,是姻缘巧合之下由两种药剂合成的毒,那不是说明……他们几乎没有可能找到解药?
“倚清!”
捏着书册的手被另一双手盖住,牢牢圈在中央,不容分说地将书卷合上。
“不要多想。这只是一家之言,或许掺杂了大量的个人臆断。我们再找找别的。”
紊乱的呼吸终于随着理智平复。
池洌点头,任由君溯从他手中拿走书,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他们打开新的密札,还未翻阅几页,就听见后方的书架突然传来咯噔咯噔的异响。
君溯立即将池洌护在身后,拔出佩剑。
发出异响的书架一整个地翻转,露出一条黝黑的暗道。
暗道中,走出一个锦衣貂裘的人影。
“你们果然在这。”
少量灯光落在来人的脸上,映出熟悉的眉眼。
“萧和风。”
君溯疏淡地吐出这三个字,握紧手中的剑。
萧和风与身后两个武艺顶尖的护卫离开暗道,翻转至另一侧的书架刹那复原。
“不请自来,二位应当不会怪罪吧?”萧和风笑容晏晏,仿佛他面前的两个不是敌国的对手,而是萍水相逢的新友,“大齐的瑄王,以及……”
视线稍稍偏转,“摄政王。”
池洌同样示以一笑,恰到好处地敛去眼中的戒备:“萧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