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221)
闻楚那时问他:你我如今好好的,为什么会流落江湖?
青岩一怔,没答上话来。
闻楚托着灯盏,想起这桩旧事,心里却不知怎的有些不太痛快,他面无表情的转身看向了书架,却见摆了半堵墙的书架上挤的满满当当,几乎一大半全是游记——
闻楚脚步顿了顿,想起似乎上次来,这书架还没有塞得这样满,这样几乎全是游记,难怪青岩每次出宫都往京中几家有名的书坊去,这么多的游记,若不请人刻意搜罗,恐怕还真搜罗不了这般齐全。
闻楚抽了书架上一本位置最显眼的,打开一看却竟然是青岩自己的笔迹,是青岩自己写的游记,写的却是在辽东海上登了一处叫白石岛的岛屿之见闻,写了足足有七八页,记录了一路在船上与船夫的对话,其地风土人情,然后便是岛上惊涛拍岸,乱石穿空的奇景。
最后一句是:贞宁三年,岁始端月,与知州祝大人登岛见景,作此记……岛上奇景实为生平之所未见,大畅胸怀,心明意宽。天地之广,造物之奇,实为人力不能所想象,穷寒暑光阴,昼短昏长,若可窥其一二,死无可恨。
闻楚的目光在那最后的“死无可恨”四个字上停顿了许久,才翻往下一页。
后头的内容也与前面差不多相同,都是青岩那三年在外各处所见所闻的记录和随笔。
闻楚看完最后一篇,把这本册子放回了书架上,目光却扫见旁边还放着个小匣子,闻楚把那匣子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摞书信,却是这些年来青岩与姐姐谢菡和母亲沈氏的家书。
这些书信被收的整整齐齐,后面的几封,信封边角都有些泛黄卷边了,显然是被拆看了不知多少回后,又小心翼翼的收好了的,闻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那些家书信封,合上匣子原处放了回去。
最后他把灯盏放到了卧房内的灯座上,才宽了衣在青岩房中冰冷的被褥里沉沉睡去。
*
德喜担心的不无道理,第二日午膳后,太医到养心殿请平安脉时,闻楚打了个喷嚏,太医见他眼下有些乌青,心里顿时觉得不妙,果然诊了脉后确定皇上这是受了寒。
好在并不严重。
闻楚用过了汤药,德喜在旁有些犹豫道:“皇上……您这受了寒,可要去宫外跟掌印知会一声,叫他回来伺候?”
闻楚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却道:“……不必,过两日便好了,他姐姐难得进京,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扰他。”
又过了几日。
闻楚的风寒仍不见好,还进一步恶化,咳嗽不止,嗓子亦哑了,连宗学堂几个读书的小世子、世子孙都亲来养心殿问了圣安。
裕王世子有意侍疾,然而这些年下来,闻楚始终不曾立后,几次大选每每到了殿选这一步,如花似玉的名门闺秀们,落在皇帝眼中便一无是处,最后都只选出了个寂寞,宫中连只有名份的母苍蝇也无。
于是皇帝在宫中设立宗学堂,亲自教养宗亲公子们的用意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今都已经快贞宁八年了,有眼睛的自然都看得出来,皇上最属意的孩子正是这位裕王世子,德喜哪里敢真让这小祖宗侍疾,万一过了病气,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皇上还是裕王、裕王妃那边他可都是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的。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裕王世子,德喜才回了殿内去。
闻楚正盘膝坐在暖榻上批折子,闻言道:“打发绮儿回去了?”
德喜躬身道:“是,世子爷已回去了。”
闻楚点了点头,道:“回去就好,省得过了病气,还说什么了没有?”
德喜道:“倒没说什么别的,世子爷只问了一句……”
他说到此处,却顿住了,似乎察觉自己失言似的,大约是觉得接下来这话不大该让闻楚听见。
闻楚抬眸,看了他一眼:“绮儿问什么了?有话就说。”
德喜只得硬着头皮道:“世子爷就是……就是问‘皇叔叔既病了,谢伴伴怎得不在’?”
闻楚手上批折子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德喜干笑了两声,道:“皇上,要不然……还是把谢掌印叫回宫来陪陪您?不然您这……夜夜都睡不好的,圣体如何能康复呢?”
闻楚抬眸扫了他一眼:“朕说了不必。”
德喜心里打了个突,立刻噤声了,心里忍不住腹诽道,皇上恐怕全身上下也就这张嘴最硬了……
额,倒也不一定,毕竟这事恐怕只有青岩哥有发言权。
闻楚还不知道德喜心中正在对他大不敬,终于批完了那摞折子,他把最后一本合上摞了起来对德喜道:“给司礼监送过去,叫德春再复查一遍,若没漏误的,就叫文安阁下发各部……还有,快过年了,今年年下各宫的赏赐用度仍和从前一样,几位太妃那里要着意多加些,不可怠慢了,还有八弟府中王妃生了长子,从朕内库里挑几样寓意吉祥的物件,送去给王妃和八弟作贺,今年就由你去办这些事吧。”
德喜应了,正要转身出去,闻楚却忽然道:“……等等。”
德喜转回身来:“皇上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年礼……再多备上一份,给他送去。还有,去跟傅松亭说一声,让他把之前朕吩咐的那几个暗卫调一个回来,朕有话要问。”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且看且珍惜,指不定明天就没了。
第149章 番外3 谢公子(下)
当朝鹰扬卫分两支,一只在明,主要负责护卫宫禁和圣驾,另一支在暗,通常这些人的身份都是朝廷机密,可以视作不会被露在明面上的死士,也叫影卫或者暗卫。
先前在宫外保护青岩的十几个暗卫,都是青岩还在外的那三年,闻楚在京中亲自给他挑选的,只听命于他。
然而这么些年过去,暗卫当中自然也有上了年岁,身手不比从前的,就由傅松亭重新挑的人增补。
譬如闻楚昨日吩咐过后,今早入宫的这个暗卫,瞧着十分年轻,有些眼生,似乎从前从没见过,大约就正是傅松亭新选的。
闻楚布置这些暗卫的本意是为了保护青岩,若和他们打听青岩在做什么,倒好像成了他布置在青岩身边的眼线似的,因此他开口前心中也有些犹豫,可惜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他这些天可还好?”
暗卫们日日跟着谢掌印,自然早知道二位的关系,甚至也知道谢掌印就是外界揣测不休关于贞宁帝至今不肯立后的真实原因。
只是他们都是皇家的死士,自然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因此从前入宫复命的暗卫们,大都是惜字如金,问一句答一句,从不多言。
然而今日新来的这个,却与从前的那些大不相同。
这暗卫大约是年纪还轻,不如前辈们那样老成,脸上甚至都藏不住心思,满脸写着欲言又止道:”……回皇上,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皇上想先听哪个?“
闻楚没想到还有人敢卖他的关子,瞥了那暗卫一眼,倒也并未生气,只道:“……那便先说坏消息吧。”
那暗卫道:“……卑职该死,卑职忽然想起来,其实不止一个坏消息。”
闻楚:“……”
闻楚:“你说。”
“第一个坏消息是,卑职瞧着谢掌印姐姐的那小叔子,是个贼眉鼠眼,不安好心的,似乎对掌印有非分之想。”
闻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半天才蹙眉道:“……胡言乱语,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年轻的暗卫本来还有些不敢尽言,一听皇上竟然质疑自己,顿时急了,信誓旦旦道:“卑职怎敢欺君?那姓左的小白脸,有事没事便往谢掌印面前凑,先前还只是叫‘谢公子’,后来见谢掌印脾气好,便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叫‘谢大哥’,如今却连什么‘谢澹哥哥’都叫上了!卑职粗陋,没读过几本书,可也知道读书人之间,都是甚么兄台……贤弟之类的彼此称谓,况且他们相识,这才几日?谢掌印与他又不熟,哪有他这般,肉麻兮兮连名带姓叫什么哥哥的?又不是小娘子,忒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