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31)
说到此处,却忽然顿住不说了。
“……七弟是聪明人,与其为旁人打算,何不为自己打算?”
“替二哥遮掩,便是为我自己打算吗?”
闻远一愣,失笑:“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你若和我斗得两败俱伤,却绝对不是为自己打算吧?父皇的心思,七弟不可能看不出来,你我……终归不过都是相同的命数,又何必相残太甚?”
“你若肯卖二哥一个面子,往后你要什么,二哥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闻楚道:“我此行只押送了林有道上京,盖因他多番不敬,又对织造局的亏空屡屡抵赖不认,实在可恶,至于汤家,已将其亏空数额钜细靡遗悉数上报,不曾隐瞒,我会将其上禀父皇,至于朝廷如何处置汤家,楚无权置喙。”
闻远愣了愣,道:“你……这是……”
闻楚却已经站起身来,拱手告辞离去了。
*
回宫的路上,青岩打量了一下闻楚面色,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难道是因为没能狠狠的处置了汤家?
还是因为不得不和闻远同流合污?
闻楚却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道:“朝廷积弊已久,并非处置一个宁王、汤家就能解决,照此长久以往,必有一日积重难返,届时江山不保,天下亦会大乱。”
青岩一怔,哪里想到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个?
只好道:“殿下忧心太过了,这次江宁那些官员和汤家,都已吃了苦头,至少近来几年想必他们是不敢再为非作歹了,若是以后还有不妥,殿下和皇上上奏,叫朝廷以后严加防范,不也就好了吗?”
闻楚却仍摇了摇头,道:“非也,你看此次织造局亏空一案,难道只是江南一地之弊?宁王庇护林家,使其有恃无恐,鱼肉乡里,难道只是林府一家之过?”
“看似只是江南一地之失,林汤两家之过,然而上行必有下效,毒一指而溃一臂,你我只看得见有王公勋贵庇护地方官员鱼肉百姓,那在你我看不到之处,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甚至官匪勾结之事,焉知没有?”
“一个织造局每年进出银钱,不知占去国库进项多少,牵连着前线多少将士的粮秣供给,而朝廷竟能因对一人一家之私信,便将其全权交由一家两家人,让他们子承父业,兄终弟及。”
“有此制,惩治了汤府林府,以后也还会有李家王家,一样只会把织造局当成他们所谓‘祖宗家业’,而半点不知其为泱泱大国民生所系……岂不可悲?”
青岩沉默片刻,道:“殿下说得不错,可这些话,殿下万别在皇上面前说。”
闻楚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只是转目望向窗外,主仆二人一时无言。
回宫后,闻楚赶在天黑前去见了潜华帝,潜华帝屏退了一干内侍宫人,连商大伴也没留在身边,只余父子两人在养心殿里。
商有鉴和青岩、漱青等人站在关着门的养心殿门外,初夏傍晚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他们便在廊下避雨。
漱青打趣道:“你的福气好,七殿下这样疼你,连奉旨南下也带着你,咱们这些人有几个能和你似得出远门顽去的?”
商有鉴笑道:“你快别调侃他了,七殿下此行都是奉旨办差去的,又不是去玩,他一个伺候的,难道就能有得玩了不成?”
“只是都说江南水土养人,怎么你去了一趟,回来倒仿似还瘦了?”
师徒闲说了几句,青岩才道:“一别半年,不知近来万岁和养心殿中一切可好?”
商大伴还没说什么,漱青闻言,倒是先”唉“了一声,道:“快别提了,你不知道,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内务司选上来的几个小的,瞧着倒是模样好又乖巧伶俐的,谁知却都是些草包,个个中看不中用的,按说大伴也悉心一一调|教了他们,谁知到了御前,万岁爷个个都瞧不顺眼,那几个没眼力见的,三天两头变着法的惹主子不痛快,弄得我们也跟着镇日心惊胆战,前几日已都打发回去了。”
这倒是奇了,内务司选送到养心殿的,一贯都是千挑万选的聪明伶俐,以往从没出过差错,怎么偏偏这次就弄成了这样?
青岩心中一动,余光打量了师父商大伴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并没什么异色。
商有鉴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正在淅淅沥沥落雨的廊檐:“……其实倒也不全是因为小的们不伶俐,这些日子,三王爷在两淮巡查盐务,隔三差五的就是一封折子几百里加急送到御前,几次折子送进京来,都气的万岁动好大肝火,整宿整宿睡不了个好觉,主子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是伺候惯了万岁的人,年纪又轻,难免毛手毛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漱雪走了,养心殿里本就缺得用的人,如今打发走了他们,又得重新选人上来调|教。”
“只盼着安王殿下也尽早了结了两淮盐务的差事回京来。”
青岩道:“看来七殿下回来的不是时候了。”
漱青道:“那倒没有,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万岁知道七殿下要回京来,可高兴的很呢!”
“哪里不是时候了?正是时候呢,如今六殿下大婚在即,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来了几家小姐的名册与万岁相看,说要替七殿下细选,想来你们春晖殿的好事呀也将近了。”
第88章 众矢之的
青岩闻言一怔,半晌没答话。
薛漱青还以为他是太替自家主子开心,正要再说,养心殿的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
闻楚面色平平,看不出什么,自殿内出来,目光在内侍们之间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很快定在青岩身上。
“回去吧。”
青岩脑子里本还在想方才漱青告知之事,见他和潜华帝复命完,便自人群中出来,垂首应道:“是。”
闻楚转身径自离去,青岩跟在后面,天色已昏,候在外面宫道上的宫人们立刻也提着宫灯跟了上去,一行人便这么不声不息的离开了。
商有鉴从七皇子的缄默里觉出几分不妙来,没等他离去,已然径自进了养心殿去,果然见潜华帝背对着正门,负手站在殿内燃着香的铜雕香炉前,一言不发。
潜华帝这几年来岁数渐长,精力隐隐已不复刚登基时,但近来朝务繁忙,商有鉴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也听闻三王爷因奉了圣命,在两淮盐运使司清查追缴亏空,动静颇大。
或者说动静颇大,都太委婉了些,安王殿下……着实在两淮闹了个鸡飞狗跳,天翻地覆,听说很是捉拿打杀了些官员,弄得怨声载道,潜华帝整日里既要批复安王递回京请示的折子,又要安抚那些上奏告安王黑状的,委实不胜其烦。
况且此事牵扯太子,皇帝又实在不得不慎重。
商有鉴心知圣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连续关在养心殿里四五个时辰处理朝务了,今日更是自早朝退后,便一直没有歇息,偏巧天黑时又赶上七殿下回京复命,皇上连晚膳也还没用,只怕要伤了身子。
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提醒,那头潜华帝却忽然沉声道:“大伴,这趟老七南下,你那徒儿也跟着他一道去了吧?”
商有鉴心中咯噔一声,暗想难道青岩在江南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不成?
却也只得答道:“回圣上的话,青岩是跟着殿下一道南下的。”
“叫他明日寻个空,到养心殿来,朕要见他。”又顿了顿,“记得叫他闭着楚儿,就说……就说是为着别的事,总之不要叫楚儿知道他是来见朕。”
商有鉴虽然忧心,却也不敢不应,只得揖道:“是。”
青岩很快知道了潜华帝要见自己的事。
商大伴对他这个徒儿真可谓是仁至义尽,竟然叫了个小内侍漏夜亲自来给他递了手书,信中除了把潜华帝今日要见他之事告知,还仔细叮嘱了一番,要他明日谨言慎行,想想自己是不是在江南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万岁似有动怒的迹象,叫他早作打算,赶紧想个由头,免得明日没法子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