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当伴读的日子(98)
巫庭眸光微晃,似是思索了一下,才给出回应,“有的。”
比方才那样简短的一个“嗯”要肯定许多。
别笙笑的眼睛都弯了弯,连月色都受惑,自遥远的苍穹、极夜飞下,躲在了他的眼底,“说明殿下回来、见到我也很开心。”
巫庭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跟着笑了出来,抿了抿唇,随后才渐渐拉开唇角,是一个很矜持的笑,他低头看着缠在别笙手指上的腰带,慢慢将其解了下来,随后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大上一些的手掌。
这样的动作委实有些亲密,比之拥抱更甚。
只是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一起,看琉璃一般明镜的天空、看被流云掩住的月亮、看一闪一闪的可爱星光。
别笙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但也不想起来,他知道巫庭待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便也因此格外珍惜,他看着旁边稍高了些的肩膀,歪了歪脑袋,靠了上去。
巫庭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累了?”
别笙“嗯”了一声,“但是还不想回去,殿下再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他这样说着时,鼻尖已经被吹的红了一片。
巫庭自然也看到了,但别笙不想回去,他也没有强求,因此只是把身上的氅衣脱下,披在了别笙肩上,“想说什么?”
氅衣轻飘飘落下时,尤带着另一人的气息,不是柔暖的、醺人的春风,而是更冷、更冽的雪水,覆于冰面之下,汹涌着没有尽头。
可即便如此,还是为他挡住了一片清寒,别笙想到这里,将氅衣的带子系上,蹭了蹭巫庭的肩膀,“殿下在军中是怎么样的啊?”
巫庭想到营中发生的事,目中冷下些许,他不愿让别笙接触到这些东西,便想寻一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敷衍过去。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就听靠在他身上的少年道:“殿下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不可以骗我。”
巫庭的话顿时梗在了那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张了口,“刚开始时,军中将士对我敌意颇深,后来在北狄的一次突袭中,我杀敌于前,故意伤于狄人之手,这种情况才渐生变化,现下同训同戮,已少有人在意我的身份。”
他语气很淡,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是听在别笙耳朵里,却只觉得险象环生,他抓着巫庭的衣袖,瓷白的手背青筋蜿蜒,“殿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已有月余,”巫庭转眼看向别笙,见他的眉紧紧蹙着,连着眼角也往下耷拉,一副恹悒的模样,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本不该说这些来惹他伤心的,可话已经出口,没了收回的余地,“伤势并不严重。”
他这样解释道。
可殊不知这样只会让别笙更难受,他松开巫庭的衣裳,想到自己坐在学舍安稳读书的时候对方在战场上不知危殆,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黯了下去。
他笼着眉,夜间的雾便浸入,带着雾夜的风也吹不散的愁绪。
巫庭转过身,手指落在他的眉心,有一些凉,“不想了。”
别笙仰头看他,摇了摇头,“我若是不问殿下,殿下是不是就一直瞒着我?”
巫庭没有回答,这样的缄默便已经算得上是答案了。
别笙眼睛有些酸,方才还明亮的星在他眼里也沉下了,他低声道:“我不想看星星了。”
巫庭不是没有觉出别笙的伤心,可他没法保证自己在战场不会受伤,只能回避一般的道:“那我们回去。”
他说着起了身,两人的手掌是握在一处的,别笙便也被带了起来,他咬着唇,到底没将巫庭的手掌甩开。
回到寝卧之后,床上的衾被已经被换过了。
别笙牵着巫庭的手坐过去,板着脸道:“殿下将衣裳褪了我看看。”
巫庭本想说不用了,可迎着那双担忧的、揉了春水的眼眸,最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将别笙的手放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直到最后一层衣裳落下,才瞧见一道粉红色的瘢痕。
横亘于右肩,距脖颈只两寸之距,可以想见当时情况何等惊险。
别笙摸上去的时候手指都是颤的,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落了下去。
一滴、又一滴。
他实在说不出指责的话,他怎好说出指责的话。
巫庭为他拭去眼泪,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哭了。”
别笙握住他的手掌,很是用力,他哽咽着,眼睫上沾着濡湿的泪水,“殿下怎么可以这样,因为顾惜我不叫我进入军中,可是却这么不顾惜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人心疼的吗?”
猫猫的世界并不大,花草、树木、晨星,还有他喜欢的、皎皎月光,要是没有了,他会很难过的。
巫庭听到别笙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胸中的嗡嗡颤动,好像常年在深海中不见天日的海水,幽邃冰冷,却得到了偶然间的天光照耀,知道了什么是光亮温暖,“现在……知道了。”
别笙蓄着眼泪的眸子盯着他,像是要确认他话中真假,见他目光并不闪躲,这才相信他没有骗人。
两人相聚的时光这样短,别笙不想跟他生气,“那殿下以后不可以了。”
“只这一次,”巫庭主动道:“以后不会了。”
别笙得到保证,眉眼间笼着的愁绪渐渐散了去,雨后的山岚般又恢复了苍翠明媚。
接下来他又问了些别的方面,巫庭这次却是不敢随意答了,反复斟酌之后才说给他听。
一直到月亮都升的很高。
别笙打了个哈欠,脑袋靠在巫庭身上问他:“殿下还要回自己的院子吗?”
巫庭点了点头。
第134章 燕脂雪(三十四)
别笙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话中带着点儿松松懒懒的笑意,“可是殿下的院子一个月没有住人了, 现下回去难免还要收拾一番。”
巫庭听出了别笙话中未尽的意味, 垂目看他,并不说话,似在等他接着说下去。
别笙却在他的目光中敛了笑,径自从他身上起开, 随后往下一躺, 抓着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只露出了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 “殿下若是不嫌麻烦的话, 回去也好。”
他说着朝巫庭望来一眼, 眼睛里漆黑一点, 好像什么也没装, 又好像什么都装了,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尽了。
留了余地, 又仿佛步步引诱。
这样仿佛在云雾中没有着落的感觉叫巫庭怔愣片刻, 又很快将之压在眼底,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自始至终都从容。
他坐在那里, 又看了一眼仰面躺在那里、乌发落于枕畔的别笙, 胸中的跳动轻了又重,无端端的想到空岩翠嶂下的古寺,在天光微错时渺远不可追的钟声猝然击在心头, 又想到春夜的潮水, 随着月亮涨涨落落牵动心绪,想了这样许多, 最终只汇成了一句,“嫌弃的话,当如何?”
别笙闻言,方才敛去的笑尽数泄了出来,他弯着唇角道:“那就要委屈殿下先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啦。”
巫庭听到这里,心上骤然一跳,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两个男子睡在一起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可从别笙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掺了点儿道不明的意味,他抿着唇,道:“不算将就。”
别笙听完笑了笑,下巴又在被子里蹭了蹭,“哦。”
他拉了拉巫庭的指尖,轻晃一下,“困了。”
巫庭只好转身下床剔了灯,随后入帐放下罗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