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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213)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6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明日很好。”洛湮华说道,神色已经恢复了静谧,但后面的话却令宁王大感意外,“我恰好有些事情,需要到薛府见一个人,就与凭渊同去如何。”
  心情有些纷乱,他看着皇弟疑惑又询问的眼睛,却想起了适才白若菡辞别之前,留给自己的话语。
  “若菡应该很思念苏杭吧,让你在洛城耽了许久,是我这个宗主的过错。”当时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他微笑着如是说道,“最多再一两年,待到事情了却,我想,你就可以回去江南了。”
  然而,坐在对面的白若菡却轻轻摇头,“除非有朝一日,主上决定远离京畿,不再回到洛城,若菡才会离开。”
  “回想当年受晚璃与朱副庄主之托北上京城,初次见到主上,至今已将三年。旁人只见洛城不比苏杭安逸,却不知这三载光阴是若菡此生最幸福的岁月,几乎因此觉得亏欠了晚璃,只因同样驻守明月楼,唯有我得以常在主上身边。”她琼冰碎玉般的声音渐渐放轻,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密密遮住眼帘,未等静王答言,又继续说道,“这盏墨莲是主上十年的思念,年年月月,数不尽的莲灯随着洛水飘入园中,若菡曾经以为它永远不会来了,或者早已沉没在江流之中。本不该在这时扰乱主上的思绪,但属下只是想说,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十年,二十年,若菡此生都会一直守候着主上,不愿像这缥缈逐流的莲花,但愿能如悠悠无尽的洛水,长久相随。”
  “皇兄要见的人,莫非与这莲花灯有关?”静王听到洛凭渊在身畔问道,带了一丝关切与担忧,“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我要去见莹川,她是薛松年的长女。”他闭了闭眼睛,默然片刻才答道,“也是十年前,母后为我定下的未来正妃。”


第一百零九章 流风回雪
  当晚回到含笑斋,宁王有些失眠。他躺在床榻上,脑海里浮现的一幕幕都属于十年前。九岁、十岁的自己每日都在应付太傅,读书写字、学习武技,还要玩耍撒娇,过得相当充实忙碌。但有时想找皇兄洛深华,却被告知大殿下出宫去了,他就会望眼欲穿地注视着高高的宫墙,盼望皇兄早些归来,带回宫里没有的好吃点心、新奇玩意,还会讲述外面的事。应该说,作为皇子,脑中想的其实与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多少区别。
  那时他也常常好奇而憧憬,皇兄出宫后有多少见闻,可结识了朋友?只是每次缠着问,用不了多久,注意力就会不知不觉转移到眼前更感兴趣的事物上,于是不了了之。
  对于十余年前的洛深华而言,他眼中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那时候,曾中过两榜进士的薛松年是洛城名士,主持西风画院,暗地里担任琅環的篆金令主。身为未来的宗主,自十四岁能够不时出宫起,皇长子进出西风画院或拜访薛家的机会,虽然比不上前往太傅章远道府上,也是不少。于是,很自然地见到小自己一岁的薛莹川。
  还是天宜十年到天宜十一年的时候,薛府的长女年方十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每每落笔,引得书画名家惊艳不已,兼之才貌双全、娴静婉约,见者无不赞誉,渐渐流传开去。薛氏莹川,名满京华。
  “最初教我琴艺的就是莹川,只是那会儿总抽不出时间练习,直到后来出宫住进府里,才有了空暇。”淡淡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静王的声音很平静,却并没有那种时过境迁的悠远,或许由于一切尚未真正过去。洛凭渊不禁要遥想薛家小姐当年的风姿,她与皇兄又是怎样初见、相识,该是感情很好吧,所以琅環娘娘才会想到缔结婚约。他无法询问,唯有倾听,心里却不禁怅然,小时的自己什么也没觉察,就知道傻乎乎地玩耍,对皇兄议婚居然一无所知。再想想,不免叹了口气,只因即使如今同住一府,情形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怕是仍有不知多少事被瞒着。
  到了天宜十二年,如果什么都不曾发生,皇后就将做主为两人请旨赐婚;然而变故陡起,曾经共同编织的世界突然倾覆,而后就在飓浪中沉没了。十七岁的洛深华,十六岁的薛莹川,本应属于他们的年华就此逝去。
  “薛松年怎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女儿?再说,既然贪慕权势,与宗室结亲还不够么,为何定要选择背叛?”洛凭渊实在听得忍不住。陡然遭逢巨变,如果薛莹川是个值得皇兄放在心上的姑娘,她何以自处?
  “我曾经也这么想。后来才明白,成为皇亲国戚并非薛松年之所愿,他要的是朝廷中的官位实权。”洛湮华笑了笑,有种不期然的虚无,“那些年,眼睁睁看着昔日同窗跻身朝班,若不能位极人臣,将漓墨踩下去,他岂能心甘。回想起来,我疏忽了许多蛛丝马迹,或许当时薛松年已在盘算如何入仕,可是母后定下的这桩婚约却打破了他的预想,倘若莹川与我成婚,意味着他从此仕途无望,纵然进士出身、腹有经纶,也注定只能做个外戚了。”
  他没有说下去,宁王已然心中明了,天宜朝从来忌讳外戚干政,一旦女儿被册封为未来的太子妃,固然会为薛府带来荣华,薛松年本人的野心却只能止步于紫宸殿外,看似鲜花着锦的婚约,竟成了促使最终篆金背叛的缘由。谁会想到看似淡泊名利的洛城名士,心中早已将多年前收留、扶助自身的琅環看做了阻挡前途的绊脚石呢?于是选择用出卖来铺就青云路,即使路上斑驳的血泪来自昔年恩主,以及掌珠般的女儿,也要踏着走过。
  相对于宁王辗转良久方才入眠,洛湮华却很早就睡了。二月十五以来已过了将近十天,他仍然容易困倦,莹川、若菡加上凭渊,往事与现下交织在一起,格外令人疲累。
  但他睡得很浅,仿佛有无数人与事在脑海中交错,又看不清、辨不明,醒来时也无法记起,余下心底一丝平静的凄凉。
  刺客入宫不过短短几日,母后自尽身亡,薛松年与琅環划清了界线,投奔朝廷,尚未来得及付诸实现的婚约再也无人提起。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身陷长宁宫的自己才得知,薛莹川在家中剪断了长发,发愿为病重的母亲祈福,入家庙修行十年,誓不婚嫁。这个消息一度在洛城流传很广,可那个时候,多少人事的更替兴衰每天都在发生,一个闺中少女的命运即使激起了一点波澜,但又能维持多久呢?
  曾经认为十年的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在过去的岁月里,洛湮华有时会想,莹川为什么会将期限定在十年,因为她觉得如此久的时光应该足够自己了却责任,还是由于,这是她能在绝望中等待的极限?犹记夏日里同往洛水畔放灯,发觉只要在上游一处岸边将莲灯放下,总会随着水中潜流飘向章太傅府上的园林,彼此心中小小的秘密,却成了而今莹川联络自己唯一的方式。从若菡手中接过墨莲时,才惊觉光阴倏忽而过,涛涛江水已带走了莹川最宝贵的年华。
  洛凭渊很少有机会与静王一道出门,与薛府约定的登门时间是下午,他想到皇兄可能需要独自安静,是以午后才来到澜沧居。
  青篷车候在院外,洛湮华没有穿惯常的青衣,换了一身白色锦服。既然莲灯到了,莹川应是有话要说,或者,一切确然到了结束的时候。自己的事情还未做完,更无法带去希望,纵然如此,这一趟仍是要去的。
  薛松年的府邸在城东,虽是官居高位,他的家宅并不如何宏大富贵,依旧保持着十多年前的文士风范,也因而在朝中颇受好评;不过从外门上碗口大的铜钉仍可以看出相府的气派。
  闻报五皇子来访,薛松年亲自迎出二门,却看到一身浅黄常服的宁王身边,站着衣着素淡的静王,脸色不由变了变。不过他城府甚深,只是微微一怔便如常让客:“难得两位殿下拨冗前来,请入寒舍看茶。”
  “不必了,五皇弟挂心国事,来找薛辅政商议,在下所为却是私事,”洛湮华淡淡说道,“不知薛先生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一见故人。”
  薛松年的神情维持不变,眼角却不易觉察地一跳,当他还是西风画院的书长时,风华正茂的皇长子每次来访,总是在人前微笑着称自己为薛先生,单独见面时,则是薛令主。听惯了旁人恭敬或尊重地叫辅政或大人,他很少想起旧日称呼,尤其还是出自静王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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