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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85)

作者:非天夜翔 时间:2021-03-15 10:01 标签:江湖武林 诗歌

  宋邹回身,不解,耿曙说:“我不是雍人,我不过曾经以为自己是雍人。”
  宋邹一笑道:“您又开玩笑了,将军,什么曾经以为呢?您一直是天子的人,您是天下人,将军。”

  翌日,嵩县为两人备齐了马车,雍军副将亲自来送。
  “殿下,恕我直言,玉璧关局势不定,您这又是去哪儿?”那副将显然不明白,耿曙为什么会毫无来由地决定,突然就这么走了。
  姜恒坐在车前,怀里抱着海东青,短短一天有余,他已经开始喜欢上这鹰了,爱得它不得了。海东青脾气凶戾,待姜恒却是百依百顺,竟愿意被他抓来,随便折腾,揉脑袋掰爪子,扯翅膀捏喙,从不生气。
  就像耿曙一般。

  姜恒没事时就喜欢抱着它摸个不停或是逗它玩,三不五时还亲亲它,同时理解了耿曙为什么也喜欢抱着自己,就像小动物之间,予以对方简单直白的亲昵,表达自己的心意,半点不难为情。
  这种亲昵,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得很好、很幸福。

  耿曙看也不看那守将,递出一封信,说:“到明年二月开春,若我还是没回来,你就将信拆了,按着信上说的办。”
  信里是姜恒思考了一夜,根据推演留下的后手布置,如果他们没能顺利解决代国之危,宋邹将亲自前往郢都,长江下游的江州城,游说郢王与太子,朝代国用兵。
  届时嵩县的驻军,将奇袭梁国首都安阳,逼梁国撤军,联军只剩郑国。再接下来,就看汁琮自己的造化了,但料想能带出耿曙这等良将,摒去刺杀的意外,汁琮对付个把太子灵还是没问题的。

  “你太像爹了。”姜恒说。
  耿曙赶车,与姜恒作商人打扮,姜恒一身华服,裹襟锦袄,鬓角垂绦,上佩一枚夜明珠,袍襟上绣了金线白虎纹,怀里抱着四处张望的海东青。
  耿曙则依旧一袭朴素的黑武服,袍上绣了暗纹,左肩佩一皮护肩,供海东青所停之用。
  “你又没见过爹,”耿曙说,“我也没有蒙眼。”
  姜恒说:“既然姜太后说了,你就一定像。”
  耿曙答道:“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尤其他的眉眼,你放心罢,不会被看出来的。”
  耿曙有时都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这么耐烦,曾经在雍都的深宫,他连答太子泷半句话都懒得开口,但面对姜恒时,他总希望姜恒再多说几句,仿佛他的声音就是人间最美好的天籁,听到时,心里就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花儿,有时还恨不得多逗逗他,奈何自己向来嘴拙。
  姜恒说:“我得给你改一改长相。”
  “在我脸上砍一刀么?”耿曙说。
  “砍你做什么?”姜恒说,继而挪到车夫位旁,让海东青自己飞出去活动,打开那匣子,调开颜料。
  “哦,”耿曙终于知道了,说,“易容,还以为你喜欢画画儿。我只想替你受点罪,让你捅我一剑,留个疤,哥哥心里便受用了。”
  耿曙放缰,任凭拉车的马儿慢慢走着,冬天的暖阳中,姜恒用笔在耿曙嘴角上轻轻地描了几下,喃喃道:“别瞎说,你这么好看,还是安全起见。”
  “哪儿学的?”耿曙问。
  姜恒低头,蘸笔,带着笑意说道:“师父教的。”
  耿曙说:“你师父教了你不少。”
  姜恒答道:“是啊。”
  耿曙忽然有点酸溜溜的,问:“女孩儿么?”
  姜恒答道:“你不是知道么?明知故问,罗宣啊,男的。可没教我怎么讨女孩儿喜欢。”
  耿曙:“?”
  姜恒笑道:“见了嫂子,你得自己想办法。”
  耿曙固执地说:“不是嫂子,罗宣多大?”
  “长得像二十来岁罢。”姜恒说。
  “长什么模样?”耿曙又问。
  姜恒想了想,怎么描述呢?耿曙又道:“既然易容,想必也见不到他真面目。”
  “师门里头就我和他,”姜恒道,“他又用不着易容。”
  “你在师门里头,都是他照顾你罢。”
  “嗯。”姜恒答道。
  “像我照看你一般吗?”耿曙忽然说了句。

  姜恒隐隐察觉到耿曙某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只在于那一瞬间。他不太喜欢自己提海阁,就像自己不喜欢他提落雁。
  “我也得给自己易个容……”姜恒自顾自道,“稍微易一下。”
  耿曙警惕地看着姜恒,说:“这又是谁?”
  姜恒稍稍改了一点点容貌,看了眼镜子,说:“不知道,师父曾经给我易过,随便的一个什么人?”
  姜恒用了先前在师门时,罗宣教过他的易容法,只稍稍改了下鼻子与嘴唇、下颔线。

  这个时候,海东青飞回来了,爪子上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蛇,直接把那蛇扔进了姜恒怀里。姜恒瞬间狂叫一声,耿曙没被那蛇吓着,却被姜恒吓着了,他眼明手快,挟住蛇的七寸,道:“没毒!别害怕!看,快看,菜花蛇!”
  “拿拿拿……”姜恒脑袋不住往后躲,“拿远点儿!”
  姜恒在沧山上被蛇咬过一次,当然罗宣很快赶来,什么毒都不在话下,但他还多少有点害怕。
  耿曙把蛇放了,朝他说:“那是风羽抓给你的。”
  “哦。”姜恒心有余悸。
  海东青此时正停在耿曙肩佩的护肩皮甲上,歪着头,不解地打量他。
  “真是有心了,”姜恒朝海东青说,“我不吃蛇,谢了。”
  耿曙嘴角略翘着,说:“它想讨好你,奈何你不领情。”
  “谁也不会领情的罢!”姜恒哭笑不得道,但海东青的作为,还是令他十分感动,便伸手摸了摸它。
  海东青跳回姜恒怀里,收起了爪子。
  耿曙说:“所以它傻,就像我。”
  姜恒说:“你又不傻。”
  耿曙说:“恒儿,我傻。”
  姜恒笑着侧身,靠上耿曙的背,与他背抵着背。耿曙拿过马缰,信手抖了几下,马车穿过玉衡山下的古道入口,进了蜀道,在江边悠悠地走着,冬季江水退了,绿得深不可测,两道则是绵延不绝、铺满崇山峻岭的常青树。

  “后来你去看过海了么?”耿曙又问。
  “没有,”姜恒出神地说,“等你带我去呢。”
  耿曙“嗯”了声,又问:“记得咱们从浔东上洛阳的路上么?”
  “许多都不记得了,”姜恒侧头,朝耿曙说,“光记得项州带我去钓鱼那会儿。”
  耿曙道:“就不记得我为你抓鱼了。”
  姜恒想起来了,那天很冷,耿曙为了给他找点肉吃,站在深水里,摸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从浔东去洛阳的路上,实在太冷了,”姜恒说,“还好没把你冻着。”
  耿曙说:“可惜摸了好几个时辰,什么也没有。”
  姜恒说:“也许因为那山涧里,本来就没有鱼。”
  “你心疼我么?”耿曙问。
  “当然了,”姜恒说,“只是那会儿不懂。”
  耿曙说话总是直来直往,所有的感情都不加于掩饰,“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也好,“你心疼我么”也罢,尤其那一声声的“恒儿”,让姜恒感觉到了不尽的温暖,却也有点难为情。
  但耿曙从到他家的第一天就是这般,十岁时这么朝他说话,十九岁上,还是这么朝他说话,当初稚气的容颜,已化为岁月间凝重的、英俊的男性脸庞。
  “知道你心疼,”耿曙漫不经心道,“比什么都值,旁的人我都不这么说,恒儿。”
  姜恒笑了起来,说:“你在落雁,一定不这么说话。”
  “在落雁,我不说话,谁也不说,都攒着对你说。我太高兴了,恒儿,你还活着,你回来了。我又活过来了,我当真太高兴了。”耿曙又说,“这几天里,每天我心里头都在出太阳,简直像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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