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87)
作者:非天夜翔
时间:2021-03-15 10:01
标签:江湖武林 诗歌
姜恒笑了笑,沉『吟』片刻,耿曙却腾出一手,搁在琴上,替他按弦。
姜恒行云流水般连弹,所奏却是铿锵有力的《小雅•常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姜恒低声唱道。
耿曙却接过了歌谣,引吭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歌声一起,埙、云霄、胡琴三器应和,乐声顿时激昂澎湃起来。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耿曙看着姜恒,唱道。
姜恒脸上带着悲伤的笑容,本意是缅怀在这场大战里死去的外族袍泽,但在耿曙歌声之下,哀戚之意渐缓,反而化作对生者的勉励。
接着,耿曙手腕换弦,姜恒单手弹奏,顿时被带跑了琴音,愈发厚重。
“死生契阔——”耿曙闭着双眼,认真唱道。
“与子成说——”众人纷纷停下手中乐器,这首歌在塞外传唱已有百年,连孟和都会唱,听到熟悉的旋律时,顿时随之应和。
“执子之手……”耿曙空出的一手,仍然握着姜恒的手。
“与子偕老。”界圭望向远方,轻轻地随之唱道。
《击鼓》之音响遍神州大地,有人的地方,就有这首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是袍泽征战彼此『性』命相托,又是情人之间生死相随的歌谣,就连城墙上不远处的士兵,听见这琴声,也纷纷唱起了《国风击鼓》。
姜恒停琴,说:“两首了,够了?”
“再来。”耿曙按了另一弦,姜恒想了想,奏出第三首。
“山有木兮,木有枝。”耿曙闭着眼也知道姜恒的第三首琴曲。
云霄乐声停,这首《越人歌》则是数人都没听过的,但界圭、耿曙熟得不能再熟了。
“心悦君兮——”界圭的声音忽然变得嘹亮,被那琴声触动,动情地唱了起来。
姜恒:“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耿曙与界圭一同应和道。
这首歌确实非常应景,城墙上所坐俱是王子,真正“与王子同舟”之人,当然就是姜恒了。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姜恒每次唱到这句时,总有点不好意思,越人那奔放、大胆的歌谣,仿佛在朝整个天地诉说着自己滔滔不绝的情,而这情感,正是这首歌里最动人之处。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耿曙望向姜恒,嘴角微微牵着。
琴声渐沉寂下去,在那余音里,界圭的声音渐低,最后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众人都会了,在袅袅琴音消散之间,随之唱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姜恒收了琴声,将古琴放在一旁。
“真好听!”孟和震惊了,他是第一次听见“越人歌”,说道,“太美了!”
界圭朝他们解释道:“最后一句,是不唱出来的。因为既然‘君不知’,平日里便不可说,只有成‘绝唱’之时,才能唱出口,即最后一次奏琴,奏过后便要赴死了。”
“哦。”耿曙点了点头,连他也不知道,但回想起父亲生前每次奏这首歌,似乎从来没将“君不知”三字唱出来过,确实如此。
姜恒却想起了赵竭与姬珣,果然是。
夕阳渐沉下去,众人又出了一会儿神,直到如血残阳落下地平线,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结束了。
“做雪灯去罢,”水峻提议道,“走了!”
姜恒欢呼一声,余人便纷纷下城墙。落雁城的百姓狂欢了一天,终于迎来了倒数第二个庆典,全城近四十万人离开家门,在大街小巷,或自家门外,或主街道上,以积雪堆出雪人雪狗、飞鹰走狐的造型,并在心脏处掏空,放上一盏小油灯。
随着天『色』渐暗,那是真正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雪中投『射』出去,汇聚为从四面八方延展向雍宫的光之河流,犹如梦境。
最终汁琮亲自在玄武神像前,点上万民之尊的一盏君王灯,以作祭祀,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战无不胜。
姜恒与耿曙堆起两个手拉手的雪人,各在心上点起一盏灯,遥遥呼应。王宫开宴,并散予全城百姓,百姓纷纷到得宫前校场上,叩见汁琮与汁泷。
姜恒用过晚饭,玩了一整天,已困得不行了,却还在等夜半的贺岁爆竹,耿曙为他换过衣服,说:“明天一早还要出门呢,困了便睡下罢。”
“我躺会儿,”姜恒说,“半夜叫我起来。”
耿曙才不管那些,见姜恒躺下,便也上榻去睡在他身旁,姜恒推了推他,说:“回你寝殿睡。”
“不去。”耿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姜恒只想捉弄他,唱道:“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耿曙:“别闹!”
姜恒要用被子捂他,耿曙却反而压着他,让他不许『乱』动,姜恒便顺从地让耿曙抱着,眼皮渐重,睡着了。
第122章
夜半, 爆竹声响起,一年过去了,姜恒『迷』『迷』糊糊之间, 听见有人在与耿曙说话,便挣扎着要起来。
“你快回去罢,”耿曙说,“明天还来送呢,着急什么?”
“明天怕来不及说了。”太子泷的声音道。
“殿下?”姜恒彻底醒了, 感觉到太子泷身上散发出的冰凉气息, 今天太子泷也很累了,在宫外替汁琮见百姓, 站了大半天,又要款待群臣, 他身上满是雪的斗篷刚脱下,两手还凉着,呵了呵气, 坐在榻畔。
耿曙只得起身去给姜恒倒水喝。
“你今天一定很累了, ”姜恒说, “早点回去歇下吧。”
“不累,”太子泷笑了笑,说, “这是我的责任, 好不容易忙完, 只想与你说说话,你躺着就行。”
姜恒还是坐了起来,耿曙说:“喝点热茶罢。”
于是三人围坐在榻下案前,雪夜红炉, 茶香四溢。
“你明早就要走了啊,”太子泷说,“我舍不得,你是我弟弟,这一去,不知多久。”
姜恒笑了起来,说:“五国联会上就见面了,最迟秋天。”
太子泷轻轻地叹了声,又看耿曙。
“你照顾好哥哥,”太子泷说,“他没有看上去那么……我知道他的心里,其实很……很在乎你,恒儿。你责备他,他就会生气,你待他好点,他就高兴得不行……”
耿曙简直莫名其妙:“你大半夜的过来,就说这个?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姜恒笑了起来,说:“我会看好他,我会好好待他的。”
耿曙:“我照顾恒儿还差不多。”
姜恒与太子泷相视一笑,仿佛有着某种默契,姜恒知道太子泷接受了,他不再执着耿曙,哪怕他仍依恋着他,却已释然了。因为耿曙本来就是姜恒的,除了他,姜恒什么都没有,而太子泷自己还有父亲,有家人。
若他还想与姜恒争夺耿曙,那么姜恒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年,”太子泷又想了想,说,“对大雍来说,当是前所未有的一年。”
姜恒说:“像是看见了历史,对吗?”
太子泷点了点头,有点不安,这话每一个人都没有说出口,但心里一定都在想一样的问题,雍国出玉璧关,将面临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剧变。也许君临天下,也许万劫不复,但天意的车轮既已开到面前,便无法阻挡这巨大的力量,只能随之向前。
“我们会成功的,”耿曙说,“放心罢。”
太子泷说:“有时我就像在做梦一般。”
姜恒接过耿曙递来的茶,手指蘸了少许的茶水,在案几上画出简单的天下地图,说:“你觉得我们有什么?”
“我们的人不够,”太子泷说,“物资也不够,我们面临着许多难关,变法的整个过程反而让我糊涂了,大雍如此年轻,能争得过数百年积累的中原四国么?”
“正因为大雍年轻,”姜恒说,“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倚仗。”说着,他示意太子泷望向梁、郑、代、郢四国,说:“中原的每一国,俱是士大夫把持朝政,梁国自重闻故去后,朝中势力便无法再行制衡,重文抑武。郑国俱是老朽之人,行事僵化。代国不必再多说了,王族的内斗虽已结束,却无力再争霸天下,只能成为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