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98)
作者:非天夜翔
时间:2021-03-15 10:01
标签:江湖武林 诗歌
奈何姜恒兴致勃勃,耿曙也不拂他的兴致,便牵起他的手,把烈光剑负在背后,说:“走罢。”
“我没有剑。”姜恒说。
“带什么剑?”耿曙不以为然道,“你天生就不用使剑,你们纵横之人,一张嘴可比千军万马厉害多了。”
宫中早有马车来接,穿过江都的大街小巷,耿曙端坐车内,握着姜恒的手,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上,姜恒则倚在马车窗帘前朝外看。
“桃花开了。”耿曙很想姜恒多看看自己,早上起来时,姜恒睡眼惺忪时那眼神,让他受用得很,那短暂的时间里,姜恒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了,仿佛他成为了弟弟的整个世界。
姜恒回过头,朝耿曙说:“对啊。”
旋即他又朝外看去,郢地的桃花开得很早,还在立春前便已有不少骨朵开始绽放,为这个南方国家点缀出了几分春『色』。
“你在看什么?”耿曙坐不住,侧过去,自然而然地搂着他,一手稍稍发抖,心里有点紧张。
“你看那些百姓。”姜恒说,他的眼里,却更多的是在郢国这一最富饶国家中,生存的人。
江州以天干地支分环,十环围拱中央宫城,以地支命名。又分十二扇形天干坊。
今天马车途经东城,缘因立春庆典要提前封路,供王族检阅军队、接见百姓,车便绕了个弯路,经过“寅丁坊”。这是城中的贫民区,桃花树栽种到此地便戛然而止,满地泥水犹如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姜恒从房屋的间隙望过去,看见小巷里大多是衣不蔽体、只穿黄褐『色』长裤的中年男子,带着赤|『裸』全身的小孩,在屋外用柴火烧煮一锅混合物,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在落雁城里是前所未见的,耿曙搂着姜恒,手指在马车窗台上有节奏地敲了敲,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置评。
最后,他朝姜恒说:“看见四国的弊病,回去治理国家时,便能少犯点错,挺好。”
姜恒说:“与郢王宫就像两个人间。早饭四十八样,午饭七十二样,晚饭一百零八样。散给民间,不知道能养活多少百姓了。”
耿曙“嗯”了声,心道你不管到哪里,都不会闲着的。
“不要骂他,”耿曙想了想,又说,“你是质子,不比在雍。”
姜恒当然不会像对汁琮一样,朝熊耒直斥其非,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影响一下郢王,还是可以的。
马车绕过更多的贫民窟,这里的人们较之猪狗尚且不如,犹如王家豢养的牧畜,做着最低贱的活儿。他们没有田地,一家十余口人,挤在一个数个马厩大小拼起来的屋棚之中,透过顶寮能看见白茫茫的天空。男人去做拉纤、运石等力气活,女人则在家无所事事,抱着孩子在路边喂『奶』,望向马车时,看见衣着华贵的姜恒,眼里只有麻木。
赶车的是名年轻车夫,朝姜恒说道:“姜大人觉得我们的国家怎么样?”
“你自己觉得呢?”姜恒反问道。
车夫一笑,片刻后答道:“我不好说,须得您说。”
姜恒只能说:“会好起来的。”
车夫道:“都说你们雍人要进关了,只怕好不起来。”
姜恒想了想,正要开口时,车夫又道:“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倒是万幸。”
“你读书吗?”姜恒说。
“不读,”车夫说,“没有机会认字,但上将军待我们是很好的。”
“看出来了。”姜恒笑道,如果不是信任的人,也不会让他来接客人。
“这么一对比,可见雍国有些地方也不错。”耿曙向来是大雍军事体系忠诚的维护者,维护雍不意味着维护汁琮,在他眼里,哪怕许多人不能凭意志去选择自己该怎么活,但至少还能像个人一般活下去,只要适龄,能为国家贡献力气,就不至于饿死街头。
“那确实,”姜恒说,“碰上连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哪有尊严与体面可言?”
耿曙终于有一次正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他从来承认姜恒是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觉得,历代君王所建立起的大雍,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
“可是,”姜恒正『色』道,“这世上是非此即彼的么?让汁琮收敛自己,改变大雍,意思就是变成郢国这样?上一任国君的积累,总是有家底在,我们的目光,难道不是该望向更好的未来吗?”
“是是是,”耿曙点头道,“你说得对。”
姜恒侧头看耿曙,扬眉,见耿曙认真无比的表情,心里当真非常非常地喜欢他。
耿曙很少与他讨论治国,从来也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因为全无保留地相信他。姜恒也知道,耿曙是发自内心地爱这个国家,希望雍人能变得更好。
心怀国土与国民的男人,天生有让人仰慕的情怀。从这点来说,姜恒觉得耿曙已不能更完美了,雍国确实给予了他很多。
第129章 太子安
“到了。”赶车的年轻人笑道。
马车进入卯庚区, 仿佛从一个戏台穿行,进入另一个戏台,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过了水道, 这里是郢**方将领的住所, 重重桃、柳树掩着临河道的房邸,四周全是重将。兵府的东南营地则在一里开外。
地面清扫得纤尘不染, 项府大清早便开了门,等待迎接贵客的到来。
“项将军!”姜恒笑道。
项余正背着手,在廊下逗他的金丝雀, 朝姜恒礼貌道:“昨夜还睡得好罢?我让人连夜改了几件衣服,给你们送过来, 还挺合身。”
姜恒忽然明白, 项余身上的另一种熟悉感来自何处了——他的亲切与自然有一点点像罗望,那个代国的将军,就像彼此早已相识。
“谢了。”耿曙淡淡道。
但项余有家有小,与家徒四壁的罗望丝毫不同, 府上有一恩爱多年的夫人, 听闻姜恒来了, 便出来见客,携一儿一女, 儿子六岁, 女儿四岁。
“稍后等一个人过来, ”项余朝姜恒说, “咱们便一起出去。下午到听江榭聊聊天, 晚上愚兄带你们看戏。”
姜恒自然应允, 想必项余还找了别的人作陪, 便与他入厅堂喝茶闲话。
耿曙则没有进厅, 在廊下坐着,随意一瞥四周,项余的家里当然不会有刺客,否则郢国早就翻天了,这只是他的习惯使然。
“大哥哥,”项家六岁的大儿子站在三步开外,好奇地看他,问,“你背着的是剑吗?”
耿曙看着那小孩儿,没有回答,眉毛冷峻地一扬,仿佛在逗他。
小女儿也过来了,说:“可以看看吗?”
小女儿爬上一侧的廊椅,跪坐在廊椅上,与两脚踏地正坐的耿曙正好平齐。
“不行,”耿曙说,“会划到手。”
“让我摸摸剑鞘吧,”项家大儿子说,“我不抽出来。”
耿曙还是很喜欢小孩儿的,在雍都的时日里,他对每个孩童都很耐心,哪怕平日里轻易不让人靠近他,面对五六岁的小孩,仍然毫无抵抗力。兴许是童年与姜恒在一起生活的时光使然,失去他的日子中,每一个孩子,对他来说都意味着他曾经万般疼爱的弟弟。
于是耿曙连剑带鞘解下,拿在手里,男孩伸手来拿,耿曙却抬高一手逗他。小女孩笑了起来,去搂耿曙的脖颈,耿曙稍稍避让,说:“男女有别,不能乱抱。”
那男孩却抱住了他,抬手去夺剑,耿曙只得给他,随手一旋剑上机括,锁住剑格,免得发生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耿曙朝小女孩说。
“我叫召,”女孩说,“召之既来,挥之即去的召。”
“好名字。”耿曙说。
烈光剑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重了,男孩吃力地拖着,女孩又看见耿曙脖颈的红绳,说:“你戴着什么?”
她半点也不怕人,想看耿曙的玉玦,耿曙自然不能让她看,毕竟这代表了他的身份,便握住她的手,在身上掏了下,掏出一小包点心给她,那是他离开王宫时带在身上,想与姜恒找个桃花开得好的地方,坐下来一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