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52)
伙计应下去了,不多时端上来几盘菜,一边放在桌上,一边给明川介绍,譬如长江三鲜,八宝葫芦,文思豆腐,琵琶对虾。只是听他说,明川就觉得十分有食欲。伙计还说,明川若是留的久一点,还能试试扬州十分有名的烧尾宴。
说话间,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每个人都一身短打,身上带着兵器,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明川看着他们,目露惊奇。
“咱们四方客栈接四方来客,不拘是平民百姓,来往商旅,还是这些江湖人,都是每日惯常能见到的。”伙计见他模样,便同他解释。
“江湖人?”明川问道。
“可不是。”伙计道:“天下神兵,皆出玉琼,江湖上最有名望的玉琼山庄就在扬州。前不久,玉琼山庄失踪多年的少庄主回来了,开玉琼山庄,广邀天下来客,若是客官早来些时日,也可以去凑个热闹。”
“那还真是不凑巧。”
伙计去了,明川看着那些江湖人,眼中透着些新奇。这是明川第一次知道江湖,知道京城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时下已经深秋,天很早就黑下来了,风吹过来,凉透衣襟。
明川在四方客栈住了好些时日,将扬州城逛了个遍。他来的不是时候,没瞧见名满天下的琼花,反倒是银杏,深秋里,满目金黄,树叶层层叠叠的萦绕,空灵又厚重。
明川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另一处的银杏,那时候他说要画下那一树银杏,后来几经波折也没再提起。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十分难的一件事情,却总也不得行。
既然此时此地想起了,明川也来了兴致,捡了个天好的日子,在一棵很老很高的银杏树下面作画。
他铺开纸,引得一群人来看,有一些才子相互交谈,谈论画技。明川听着他们的言语,心说扬州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风水养人,不亏说是天下才子出江南。
一幅画画完,明川左看右看总觉得缺点什么,他身后一个儒生道:“只有景没有人显得单薄,须知草木无情,须得加上人物,方显得情真景真。”
明川觉得有道理,手下寥寥几笔,在树下添了一个白衣人,虽只显出背影,却足以表现出画中人的风骨。
人是画上了,明川却觉得有些不好。身后那儒生也是同样的想法,道:“公子画人的技艺远比画景高超,旁人一眼便被这画中人吸引,倒显得景是陪衬了。”
许是明川画人画习惯了,无论如何都是人比景着眼。他转眼一想,这怎么能怪我,他人便是如此,站在那里旁人都是陪衬,可不是我将他画成这样的。
不管如何想,明川眼里都多了一些怅然,他回头对说话的儒生行了一礼,道:“承蒙指教。”
儒生乍一瞧见明川好看的过分的脸,面色红了一瞬,道:“不敢,不敢。”
明川笑了笑,更是灿若烟霞,不止儒生,旁人看痴了的也不少。明川自顾自的收了画,带着东西离去了。
明川在扬州过了自己的二十岁生辰。
当天,他向客栈要了一碗长寿面,得知是他的生辰,掌柜的赠送了明川一壶扬州特有的雪醅酒。
曾有词说,扬州忆,此意少人知。水重水轻全未觉,愁深愁浅定多时。雪醅触相思。
上等的雪醅酒味中带些苦,苦味不重却久久萦绕。明川尝过之后才明白,为什么人说雪醅触相思。
吃完了面,明川走出了客栈,夜风凉,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裳。扬州没有宵禁,夜间繁华不输白日。明川沿着河道,柳叶子都已经变黄。他在一棵柳树下看一片叶子从枝头飘飘悠悠的落下来。
河道里都是随水流淌的河灯,点点烛火如同天上的银河,点缀着河面。有卖河灯的小贩,明川将他所有的河灯都买了下来,拎着纸笔走到河边,在河灯上写字。初时还写些但愿人长久之类的诗句,写到最后每一盏河灯上都只写了一个名字。
明川看着一盏盏离去的河灯,在无一人是故人的异乡,很轻易的就承认了他想念容商。容商之于明川,代表着很多东西,愉快的不愉快的,难过的和难以忘怀的。而眼下,拨开那些种种,他就只是很想他。
忽然河对岸传来一阵声乐,原来是有人在举行冠礼,四周架起来好些红绸,灯烛围绕着,像是一场盛大的典礼。水边的冠礼,是扬州人家独有的特色。
明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的发麻的双腿,准备去看个热闹。
他走到对面,那边已经围了好些人。明川仗着自己好看的优势挤到了最前面,仔细一看,举行冠礼的那个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跟自己讨论画技的那个儒生。
儒生很快发现了明川,似明川这样出色的容貌,到哪里都不是泯然众人的。
儒生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走到明川跟前,他拱了拱手,道:“公子若不嫌,不如坐下来一同观礼吧。”
许是怕他拒绝,儒生一再邀请。
明川笑道:“今日也是我行冠礼的日子,如此有缘,我怎好拒绝呢。”
儒生有些惊讶,道:“既如此,不如公子与我一道加冠?”
明川没想到还能这样,周围的人也道:“既然如此有缘,那就一道吧!”
主家不嫌弃,明川也乐得如此。他想一想,还觉得有趣,自己的冠礼居然是蹭了别人的,更别提这人与自己还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这个词很有意思,明川游历四方,所遇见的莫不是萍水相逢的人,他在京城二十年,竟还没有这两个月认识的人多。明川是觉得离别很轻易的人,与一个人相遇相识告别,是他短短两月间最熟练的事。
兴许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最难的离别,所以余下的,都变得轻而易举。
扬州好风光,京城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秋雨。紫宸殿被烧毁之后又重建,后边秋千那里的两株老榕树却没有挺过来,入秋之后迅速的枯败下去。容商叫人移了那两棵树,种上了好些竹子,雨声打在竹叶上,平添寂寥。
容商一人坐在廊下,身边小桌子上放了一把银壶,一个石榴杯。他一个人自斟自酌,听潇潇雨落。
明川喜欢坐在廊下,有时候晒太阳,有时候听雨落。他从来不知道明川这么坐着的时候在想什么,直到他自己也坐在这里。
总归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容商想,他在这里坐着的时候,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像是人死之前回味这一生。
明川怎么会喜欢这样坐着呢?容商始终想不明白。
他低下头,明川的冠服就放在他腿上。今日是明川的加冠礼,这冠服是在他冠礼上要穿的衣服。皇帝的冠服复杂又厚重,明川曾说,还好他的生辰是在秋天,若是夏天,闷热不已,若在冬天,非得将手脚都冻僵了。
眼下可好,干脆就不要这一身冠服了。
容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壶旁边放着几页纸。那是明川留下来的,一封给静荣,一封给魏南卿,一封给徐成玉,但其实这些都是给容商的。
明川想全了静荣的心愿,全了徐成玉的心愿,也把自己的心愿摊在容商面前。
秋风更凉了,廊那头走过来一个小孩子,是魏南卿,现在该叫他明南卿了。
“你来做什么?”容商问道。
明南卿一朝丧母,越发的沉默寡言,容商只将他养在宫里,并不怎么管他,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我想见舅舅。”明南卿还不知道明川已经离宫的事。
明南卿抬眼看容商,话没说出口,眼圈先红了,“我想舅舅了。”
容商瞥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你舅舅母亲没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年纪。他可没有什么姨母外祖母陪着,一个人在宫里过活,比你的处境难得多。”
明南卿低下头,小声抽泣。
容商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赶他走,看在他也想明川的份上。
第45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
明川离开扬州之后去了很多地方,苏州,杭州,后来改道去了滇南,在滇南一个寨子里度过了他离宫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之后去了蜀地,因为水土不服病了月余。阳春三月的时候,明川又到了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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