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暴君后我每天都想守寡(27)
“孤请了高人超度她。若世上果真有鬼魂,孤也不希望她留在人间。她今生被那人辜负,一生凄苦,来世应当投个好胎。”
卫敛静静道:“太后娘娘洪福齐天,来生定能平安喜乐。”
云姬早已被秦王追封为太后。卫敛如此称呼也理所应当。
“孤生来就在冷宫,那时才是真的饥不择食。”姬越半掩了眸子,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宫人时常会忘记送水送饭,母妃就去挖水沟里的青苔吃,孤喝过母妃的血,也喝过冬日里化开的雪水。那味道实在很不好。雪看着干干净净,内里却藏污纳垢,脏得如同人心。”
这些话,他连对李福全都不曾说过。
李福全不会真正理解高高在上的君王曾经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但卫敛一定可以。
卫敛的成长经历,说来与他大同小异。
卫敛静静听着,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盏酒。
姬越立刻警惕:“不准喝!”
卫敛说:“臣不喝,就是酒斟满才有听故事的气氛。”
姬越:“……”
姬越:“孤不讲了。”
卫敛蹙眉:“别啊,臣听故事的气氛都酝酿好了。”
姬越冷笑:“是不是再给你备上一碟瓜子就更好了?”
卫敛眼前一亮:“有吗?”
姬越咬牙:“没有!”
卫敛望他一眼,悠然道:“那等价交换,臣也给陛下讲个故事罢。”
“臣四岁时,喝过一种牛奶。那时臣在宫中无人照管,有一日实在渴得厉害,见宫中装牛奶的木车,便偷偷用罐子取了些解渴,臣当时想,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后来臣才知道,那车牛奶,是送去给父王的宠姬沐浴用的。”
“这世道着实有趣,有人连口水都喝不上,有人却能用牛奶沐浴。”卫敛语气轻松,仿佛在讲什么好笑的事,话里的内容却令人闻之恻然。
姬越觑他,接着道:“孤当年最期盼冬天落雪,母妃会与孤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纵然浑身冻得冰冷也觉开心畅快。冷宫难熬,那是唯一的乐趣。可惜后来,这份乐趣也没了。”
后来云姬终是受不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在冷宫漫长煎熬,渐渐疯了,从此就成了姬越照顾她。再后来,云姬葬身古井,姬越再无母亲。
这也是为何初见时卫敛以思念昔年与母玩雪为由,便逃过一劫。
恰恰戳中了姬越的软肋。
卫敛神色不变:“臣也喜欢雪天,活埋一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其中有个就是被他这么弄死的。
姬越:“……”恐怖如斯。
接收到姬越望过来的目光,卫敛眼睛一眨,立刻改口:“开玩笑的。臣是说,臣儿时也会与阿姊一起冬日玩雪,是臣记忆中少有的喜悦之事。”
他并未说谎。卫湘是他小时候唯一的伙伴。在卫敛年幼之际,带给他许多温暖。
但在卫湘长大疏远他以后,二人见面机会都甚少,更别提一起玩耍。
姬越又饮了一杯:“冷宫无岁月,孤常分不清今夕何夕。外面的热闹传不到冷宫,只有时望见远处宫殿灯火通明,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方才知外面正在过节,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节日。后来出了冷宫,倒也对那些节日都没兴趣了。”
卫敛迅速接话:“臣从不过节。可过节者少,有过节者多。”
语言艺术总是精妙。前一个过节指能够一道欢庆节日的人,后一个却是指发生过矛盾的人。
翻译过来就是,朋友没几个,敌人特别多。
卫敛如此,姬越亦然。
两人对视一眼。
昏黄的室内有片刻静谧,两名姿容极盛的青年安静一瞬,突然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
姬越笑得手里的酒樽都摔到桌上,杯子里残留的酒哗啦啦流淌出来,喉咙溢出的笑是止不住的愉悦。卫敛弯了弯眉眼,用宽大的衣袖掩了下唇瓣,温柔的低笑分外悦耳。
“卫敛,公子混到我们这份上,也是世所罕见。”
身为王族血脉,过得却比乞丐不如,听着可不是个笑话?
他们这一番像是比惨大会,滑天下之大稽。说完却似如释重负,连心都轻松了一块。
卫敛止了笑,道:“您已经是王了。”
姬越轻嗤:“孤若未能成功扳倒太后,孤至今仍是个笑话。”
“可没有如果。”卫敛叹气,“非要说笑话,难道不是臣更胜一筹么?”
从公子到男宠,惨还是他惨。
姬越瞥他:“你用不着做出这副自嘲的模样,孤知道你骨子里比谁都狂。”
卫敛佯作不解:“嗯?”
姬越挑眉。
卫敛望他几息,实话实说:“好吧,臣觉得臣还是挺厉害的。七国王室公子众多,真正的蠢材早都死了。”
活着即是胜利。
姬越笑道:“这才是你。”
卫敛一哂。
正在此时,一阵风从窗棂里灌进来,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室内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二人俱会武功,夜视能力极好,蜡烛灭了也并无影响。
架不住卫敛还安着人设。
“陛下,臣怕黑。”卫敛语气十分镇定,“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儿罢。”
姬越:……并没有听出你怕黑。
“出息。”姬越嗤了声,攥住卫敛的手,将人牵出冷宫。
姬越习惯性要将人带回养心殿,早忘了他现在已经和卫敛分居的事情。孰料卫敛反拉住他的手,带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姬越一怔,边走边问:“你要带孤去哪儿?”
“陛下今夜同臣说了三件旧事。用膳,玩雪,过节。儿时无饱餐,下雪无玩伴,过节无参与。”卫敛弯了下腰,起身扭头笑道,“这是您的遗憾,亦是臣的遗憾,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凑个圆满呢?”
姬越问:“圆满?”
“是啊,三件事中,我们今晚才完成用膳一件而已。”卫敛不动声色地放开他的手,慢慢向后退,“这第二件嘛……自然是玩雪咯!”
白衣青年猛地将手里刚弯腰捡起的雪团砸到姬越身上,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姬越猝不及防被砸了满怀的雪,浑身都冒着寒气:“卫、敛!”
他也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大步追上卫敛,二话不说往人身上扔。
卫敛也不在意自己被劈头盖脸落了满身的雪,反手就是一个雪团砸回来。
“卫敛你给孤站住!”
“那要看陛下的本事了!”
二人你追我赶,互相伤害,乐此不疲。若让旁人瞧见,定要惊掉一地下巴——陛下与公子敛竟如两个孩子一样玩这么幼稚的打雪仗游戏,简直不可思议。
有人千帆历尽,仍是童心未泯。
他们在儿时便有成人的世故,却也能在长大后保留一份可贵的童心。不过是差一个可以一起陪着疯陪着闹的伙伴而已。
二者各有遗憾,合来却是圆满。
世间情爱,缘何而起,大抵便是如此。其中二人不自知,天地万物已共证。
_
最终仍是“身娇体弱”的卫敛体力先耗尽,被姬越一个追上,拽着手腕就将雪往领子里灌。
“陛下,别!冷——”卫敛笑着求饶,“陛下饶了臣罢……”
这话放在眼下再正常不过,奈何姬越这些天常做些梦,听到这话就浑身一抖,整个气势都泄了下来。
“这会儿知道求饶?方才砸孤砸得不是很痛快么?”姬越冷哼,却还是帮他拂去衣上的雪。
“还是您厉害,臣累了,臣不玩了。”卫敛轻喘着,脸颊因为剧烈的奔跑浮现微微红晕,煞是好看。
姬越脸上浮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儿时一无所有,冬季与母妃打雪仗,只要打胜了,孩童便能有如此纯粹简单的快乐。
后来他坐拥天下,征战四方胜仗无数,却是许久不曾真正开心过。
而今,姬越终于找回一些旧日的感觉。
也许,在他默许卫敛接过那副碗筷的时候,他便默认自己多出一个弱点了。
_
怦!
姬越的笑凝结在脸上。
卫敛竟称他不备,将早已藏在手心里的一抔雪又砸了过来。
“臣从不认输。”卫敛狡黠一笑,说完就跑。
姬越:卫敛,你完了。
他正要追赶,就见前方青年似跑得太急,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栽入雪里。姬越立时提起轻功飞奔过去,将人揽入怀中。
……然后雪地太滑他也没站稳,两个人摔成一团。
姬越下意识护住卫敛的后脑,转了个方向,自个儿当了人肉垫子。
孤身强体壮,摔一跤没什么,他这么弱,身子骨还不得散架么?
姬越为自己本能的保护行为找到借口。
卫敛摔在姬越怀里,姬越重重摔在雪里。
后背的冰冷让姬越轻嘶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护住怀中的卫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趴在身上的青年:“还不起来?”
卫敛从他胸前抬起头,一张举世无双的脸被月光照得发白。他略略抬了眼,身后穹光万丈,宛如披星戴月。
姬越心跳骤然收缩。
犹如破冰的种子萌芽,从雪地里开出一朵花。
卫敛从他身上离开的时候,姬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卫敛起身俯视他:“陛下,雪里躺着舒服吗?”
姬越嘴硬:“舒服得孤不想起来。”绝不能承认是看卫敛看到发呆,他还要脸。
卫敛声音清朗,含着微微笑意:“那陛下就在这里过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