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122)
“郑总,你是头一个在床上帮我卸妆的。”
郑美容笑起来:“助理不帮你卸吗?”
“助理是助理,”秦浓把脸贴在郑美容的手上,醉醺醺道,“金世安也好,李今也好,我在他们床上带着妆睡着也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我不信他们没注意到。”
不知是不是灯光幽微的缘故,秦浓落尽残妆的脸,在那一片橘黄的光里,带了几分凄艳。
郑美容给她理顺头发:“男人都粗,这也用不着伤心,做女人就得自己照顾自己。”
秦浓倒在她怀里,“郑姐,别走了,你陪陪我。”
郑美容忽然也觉得凄凉。再怎么艳圌丽的人生,戳破了,背后都有锈迹斑斑的落寞。
2
早上郑美容醒来,秦浓已经不见了。
不见是正常的,见了恐怕还觉得尴尬。郑美容想想九点还要开会,再看表,已经七点多了。
这个上班的时间要穿过半个南京城,时间真够紧迫,她没时间回想昨天晚上的香圌艳故事,走进浴圌室去洗漱。只在浴圌室被打湿过的毛巾上,闻到一点秦浓的香。
郑美容捻着那片毛巾,无声笑起来。知道秦浓没走远。她鬼使神差地把那片毛巾放进包里,在洗手台上留了一沓小费。
她独身一人向停车场走,在早上7点的晨光里。这阳光干净又明澈,带着冬日里凛冽的清爽。
一阵脆生生的、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从她背后追上来。郑美容没回头,听着这么轻圌盈的脚步她也知道是谁。郑美容想笑,抬手撩了撩头发。
秦浓一声不响地跟上来,好像她们原本就是一同出来的,郑美容不说话,秦浓也就安然自若地与她并肩而行。两个人走在晨光里,一个英姿飒爽,一个顾盼多情——微微的晨风里,是两只刚睡醒的雌性猛禽,招展着翅膀,预备狩猎。
“我以为你先走了。”郑美容说。
秦浓娇圌媚地笑笑,递过来一份吐司派,纸巾包着,“早餐,给你的。”
郑美容意外她居然给她带饭,倒像两个高中女学生,她把吐司叼在嘴里,秦浓在两片面包里抹了点果酱,樱桃酱,混着甜酒,细腻却爽口,殷圌红的,像她嘴上的胭脂。
郑美容吃了两口,才想起来问她,“面包哪儿来的?”
秦浓文雅地说,“我从自助餐厅偷的。”
郑美容被面包噎了一下,转眼打量秦浓单薄的丝绒裙子,“穿成这样你是怎么偷出来。”
这句话问到秦浓心里了,秦浓谦逊地托了托自己胸前一对浑圌圆的乳:“藏在这儿。”
说罢,她向她恶劣地娇圌声一笑。
郑美容不知道该把这片面包吃下去呢?还是放进包里比较好。
郑美容叹口气,把面包吞下去,提起秦浓手上的水貂,给她披上——格外掩好她白花花的胸。
“穿上吧,这又没人看你,”她说,“感冒了图什么。”
秦浓勾着唇角,弯着眼睛,乖乖让她披衣服。
她不言不语的样子,照在阳光里,实在好看极了,更那堪她新上淡妆,粉正光,脂正艳。郑美容冷眼看她,并不吻她,只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把手指沾着的果酱抹到她唇上去。
“有空再聚。”
她们各自上了车子,不知为何,又都在车里笑起来,对着镜子。
后面她们又聚了几次,次次都有新花样。要么带着助理砌麻将,要么一道去做spa。秦浓朝南京来得勤快,今天拍广告明天接访谈,到后面连理由也懒得给,“就是想来南京转转嘛。”
正中郑总的下怀,郑总全程陪同,秦浓玩够了麻将,又拉她去会所唱歌。
郑美容怀着瞻仰明星歌喉的心思去了,而秦浓实力展现了什么叫脸蛋和歌声的天差地别。
秦浓声情并茂地唱《梦醒时分》,唱了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单曲循环。
郑美容听得尴尬万分,这脸蛋实在养眼,这歌喉也实在辣耳朵。
秦浓唱歌是真的不好听,郑美容想,原来她过去真是假唱——这是费了调音师多少心血?她的仪态完美无缺,说话声音也是一把娇柔,怎么一唱歌就迷之破音,整首歌被她唱得扣人心弦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破了而她居然晃晃悠悠就是不破。
太虐心了,郑美容敬佩地看秦浓的助理,助理们久经洗圌脑,演技卓越,一脸真情实感地鼓掌“浓姐再来一个!”
秦浓向他们妖圌娆地挥手,又来一遍——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唱得很难听,然而很动情。她声音里的干涩也是苦涩,她脸上的失意和凄凉也不是演戏。
郑美容坐在角落里看她,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是的,有些事情不必问,有些人永远不必等。
她也爱过,她也懂得。
秦浓在会所依然喝得酩酊大醉。靠在郑美容身上,只说难受。
郑美容眼望车子在灯火通明的路上走着,像打开一帘又一帘泛黄的幽梦。夜色凉薄,郑美容心头亦觉得凉薄,不知不觉说:“秦浓,该放下就放下吧。这么多年了,不是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
秦浓靠在她肩上,轻声道,郑姐,你不明白,一个人,太寂寞了。
“李今再怎么混账,养着他也有个玩头。”秦浓说,“我每天一个人回到家,上海那么大,家也那么大,可就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李今自他哥哥病后,就和秦浓分了手。对外给出的消息,是他息影退圈。
他只是个二流明星,他的淡出对秦浓来说,只是个不咸不淡的花边新闻。秦浓什么反应也没有,戏照拍,日子照样过。
繁华背后的寂寞,人前如何开口。郑美容想,秦浓大约也只在她面前,才会这样坦白地露出颓意。
郑美容忽然心头一热:“要不你搬来南京住吧,跟我一起,带着孩子你也不孤单。”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只怕秦浓要把这句话听出言外之意,会以为她在骗她来合并。
郑美容已经做好了秦浓怼她的准备。
而秦浓支起身子,转脸来看她,眼里有些怨气,又有些泪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人要了?”
郑美容心里好笑,可看她泪光楚楚的一张脸,突然也觉得动情。她脑中一瞬间思考了和秦浓同圌居的可能性,倒也没什么不好。
秦浓是太孤单了,她也一样。
郑美容抿着唇,半天又说了一遍:“真的,你来南京吧。”
秦浓乜斜着醉眼,看她半天,“我搬来南京,你养我吗?”
郑美容爽快地笑了:“养圌不圌起吗?我保证把你养胖。”
秦浓推开她,蜷在窗户角里,不说话了。
这之后的半个月,秦浓没再搭理郑美容,然而鬼使神差地总往南京跑。郑美容听说她来,当然三四次叫她吃饭,她也都让助理推了。
她觉得自己可笑,她为李念活了半辈子,什么男人也见过了,后来有了李今,她才算是有了一点定性。
李今不在了,她又放飞自我了。她一直以为后面一生差不多就这样过了,反正美也美过,红也红过,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以后的人生可以随便糟蹋了。
郑美容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呢?
她居然也会觉得对不起她,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只有别人占她的便宜,她赏赐他们,可郑美容不怎么稀罕她的赏赐。
她后悔在车上和郑美容说那些话,显得自己窘迫又可怜,更难堪的是,她突然发现郑美容似乎什么地方都让她合意。
她们过去很少接触,她也只以为她是个活得粗糙的男人婆。
这个男人婆却比她活得通透。
她是个看不破的人,所以羡慕别人活得通透,一直追逐着那种人,是的,她现在天天都想见郑美容,跟她一聊天就觉得人生又有盼头了。
她喜欢她,喜欢她万事都拿得起也放得下,像个低年级的学圌妹憧憬学圌姐。郑美容说要她留在南京,那一刻她心里简直像是被求婚一样地激动。
算什么呢?
她为了赌气,勾引她,不爽她凭什么也被男人追逐和喜爱。怎么现在倒像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助理又过来,“郑总说晚上在紫峰请你。”
“不去,”秦浓说,“就说我忙,改天回请她。”
“郑总说餐厅定下了,包场请你跟她两个人打牌。”
两个人打什么牌,吊张的麻将还是扑克争上游?秦浓笑着丢了烟,“不去不去!”
到了九点多,她又后悔了,浓妆艳抹地去了紫峰,餐厅还等着她,郑美容没等她,经理小心翼翼地说:“郑总说公司有事,先回去了,秦小姐用一点夜宵吗?”
这个好婆娘,秦浓弹了弹眼角卷翘的睫毛:“吃,只要甜的。”想了想,她又把助理叫过来:“去问问郑总家住在哪儿。”
郑美容是真有事,不过不是公司的事。她想再见见秦浓,谈谈合作的事——或者她们的私事——秦浓不给面子,那就算了。昕昕就要出国,明天就走,她回来陪着昕昕盘点了一遍行李,把她安顿睡了,自己坐下来细想还有什么东西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