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不神(279)

　　一时之间，病房里就空下来了。
　　林子云抓了抓鸡窝头，对闫军交代道：“好好看着病人，她想吃喝什么，记得问一嘴！”
　　闫军连连点头，在护工帮助下，换掉狼藉的被褥，这才有空握着任如兰的手，进入短暂的浅眠。早七点半，医院开始忙碌起来，医护已经到齐，准备进行早交班。而任如兰也终于睁开了双眼，她只觉得身体更加沉重，心脏更加疲惫。
　　闫军老早就醒了，他睡不沉，生怕妻子会出什么事。
　　见妻子睁开眼，他连忙握住他的手，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任如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道：“我是怎么了？”
　　其实她现在脑子还锈得很，对于闫军所说的，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好半天，她都没有什么反应，最后似乎感觉了一下，说：“有点饿，有点渴。”
　　闫军猛然想起上一次任如兰吃完饭后就病危，险些直达火葬场，他不敢擅作主张，连忙跑去医生办公室询问任如兰可食用食物范围。最后得到允许后，他给任如兰喂了一点藕粉和蛋糕。
　　而程白术则是在空闲时间，将妇科主任要的那篇论文憋了出来，顺带给林子云一份，让他去补充一下抢救病例。是的，昨天晚上都下了病危通知书了，肯定是需要写抢救记录的。西医部分尚且好说，中医那部分，他是真的看不懂啊！
　　去百度？我的天，一输入一百克的附子，然后下面一系列都是医生在下毒，医生在草菅人命，医生在下虎狼之药。真要按照网友的说法，任如兰应该躺在太平间，而不是心外科的病房里。就在林子云抓耳挠腮之际，程白术给了他一份针灸及中药处方思路。
　　严格来说，程白术写的并不是论文，而是医案，以他的思路写的医案。
　　信息密集，言语简单。
　　某事业单位女员工任某兰，初诊于2026年4月23日，从急诊转诊至心外科。素有“功血”及“心功能不全”宿疾，先来求医。下午2:45出血一大痰盂，经凝血剂及针灸止血成功，并压制其胸闷起床的心衰症状。因其未遵医嘱，暴食及未有及时服用中药，于次日凌晨2:00再次出现出血一大便盆，及气促喘息、发力心悸等心衰症状。凌晨2:30，凝血剂无法止血，心衰发展迅速，经抢救后，未能止血，心脏骤停未能恢复。
　　病人三部九侯中喂趺阳脉与太溪脉尚存，经病人家属同意，余奋力一试。心主神明，心血不足则心神无以藏。故针用鬼门十三针，下九针时，病人心跳略有回复，出血依旧。病人位大出血所致心衰，考虑血脱亡阳，则以李可老先生破格救心汤主之，拟方：炮附子100克，山萸肉120克，炙甘草60克，姜炭50克，煅龙牡、红参各30克，生黄芪60克，当归30克，病人头发所制血余炭6克。方以四逆汤加来复汤为底，四逆汤回阳救逆，来复汤固涩敛阴，共治血脱亡阳之重症。
　　此方于凌晨2:50边煎边灌边以大艾柱灸神阙。于凌晨3:30血止，厥阴脉渐出。于清晨开口说话并索食，脱险。后续以大剂补血汤加红参、山萸肉、龙眼肉、肾四味、龟鹿二胶等补血养阴，疗效后观。
　　看着这简单的不到五百字的医案，林子云默默抬头，看向程白术。程白术还面露疑惑，这有什么不对吗？
　　林子云哽了一下，说道：“需要我帮你补上西医抢救部分吗？”
　　程白术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林子云便转头将刚刚码出来的西医抢救部分简单摘抄几句贴进去，后面都跟着“失败”二字。他并不是来蹭程白术功绩的，是来表明自己是认真抢救了，只是病人病情过重，没办法而已，免得发表之后被骂无能不作为！
　　后续发展，让林子云觉得还好自己补了这一部分，不管是心内科还是妇科，看着他们的处理手段，只会无可指摘。妇科主任连过剂量的凝血剂都签字处方了，他们已经做到了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更别说什么中医摘桃子之类的话，前面程白术不扎针不开药，病人就是要死不活的。他扎针了，心跳开始回来了。他开药灌药了，病人血开始止住了。这可都是明晃晃的时间顺序，没谁能说什么！
　　因为多个主任打招呼，这则简单的医案立刻被刊登上院内书刊。
　　妇科主任一看，叹了一口气，这个处方……难怪程白术能救命，而她不行。换成她，她是不敢下这个药的，生怕附子中毒救不回来，还被告上法庭。搜了搜来复汤，她觉得这个方倒是可以琢磨琢磨，妇科最不缺少的就是血崩的病人了。她转头就将这个病案转发给同行，原意是为了启发同行，这算是她们妇科中比较常见的案例。妇科大出血多了，是会有很多并发症的，多脏器衰竭是其一，像是这一次任如兰所出现的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更是其一。无论哪一个，遇上了，都是极为凶险的。
　　妇科主任的同行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案例！
　　如果是真的，这和直接扇阎王两巴掌，再把病人从地府里抢回来有什么区别？！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同行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研究这篇精炼短小的医案——即便有林子云的补充，也绝对不超过一千字的医案。瞪到眼睛发酸、红血丝布满眼球，他都没能找到任何一个瑕疵点。也就是说……这个医案是真的。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让房水湿润了眼球。他同样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世界上高手还是很多的。那么，让他来看看，这个高手到底是谁！
　　同行再次带上眼镜，认真看了看作者栏，程白术？
　　程白术是谁？哪位国医大师叫程白术？实在想不起来哪位老先生叫这个名字的他，决定百度一下，他坚信水平到了这个程度的老先生，一定会有自己的百度词条。然后，搜索出来的页面，令他目瞪口呆。
　　程白术是个二十几岁年轻人，不是七老八十的国医大师？！
　　足足呆滞了十分钟，他更加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发现这一点的人，或是落寞，或是嫉妒，或是欣赏，或是赞美，不一而足，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对程白术的医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程白术或许年轻，但他的医术绝对不年轻。
　　心酸者，觉得程白术背靠粤府程氏，小小年纪有此水平，算是稀疏平常。这些人不看所有中医世家出身之子在相同的年龄有何水平，也不看程白术为此而付出的二十年如一日的勤奋，更不看程白术在救治过程中所承受的种种压力，只一味地盯着他的家世，盯着他鬼门十三针单传传人的身份，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抚平内心的嫉妒与酸涩。
　　当然，还有人在此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于是，一纸举报信送达中医药管理局，理由是——处方药物中多味药超出药典使用范畴，尤其炮附子！炮附子辛甘、热、有毒，温阳散寒、回阳救逆、补火助阳，其在药典使用剂量为3-15克。程白术下了一百克的炮附子，即将是药典使用上限的七倍。超剂量使用炮附子，其毒性作用该如何？若是后来人模仿程白术超量使用，致人死亡又该如何？
　　收到这个消息时，程白术眨眨眼睛，嗯？
　　作为被举报人，程白术的情绪非常稳定，反而林子云等人非常不忿。觉得背后举报之人，犹如暗处的老鼠，惹人厌恶得很。
　　林子云皱着眉，说：“程医生，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程白术说：“自然是看看中医药管理局想怎么办。”
　　李可老先生的破格救心汤中，炮附子最低剂量三十克，最高则上不封顶，最高使用记录是三百克一剂。是的，一剂药里就用了三百克的炮附子。炮附子具有毒性不错，但身为强心主将的附子，其毒性恰恰是起死回生药效之所在。程白术敢说，若是任如兰药剂中，炮附子只有十五克，怕是来不及等中药起效，人就血尽而亡。
　　这个世界，中药的使用条条框框非常之多，却又矛盾得很。举个例子，像是同样被写进药典的十八反。十八反是指中药配伍中一个中药的概念，是指某些中药组合在一起使用时，可能会导致强烈的毒性反应或者减弱各自的药效。建议在实际应用中，遵守十八反的原则。然而，《外科正宗》中的海藻玉壶汤中海藻、昆布与甘草同用，便违反了十八反原则，可海藻玉壶汤却是治疗甲状腺疾病的良方，对证甚至可治甲状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