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下(82)
数数江舟数量,估算一下人头,自都督柳升以下,嘴巴全都咧到了耳根。
“都督,请示总戎,进攻吧!”
柳都督麾下同知,佥事,千户,百户,各个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率领麾下儿郎冲过去。甚至连文吏也是眼睛发红,鼻孔喷气。
战功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激动。
如此渴望战斗,并非舟师上下均为狂热的好战分子,实在是被陆上的战斗刺激到了。眼睁睁看着同袍列阵杀敌,几刀就能升一级,更能凭借战功获取钱钞粮食布帛,不眼红才怪。
发展到后来,再见贼军,周师上下本能的数人头,换算战功,继而咬牙。
舟师可以陆战,且战斗力未必弱于卫所边军。柳都督曾主动请战,却被沈瑄无情驳回。理由很明确,舟师是以水战为主,陆战未免大材小用。
“舟师可陆战,卫所边军却不习水战。陛下令柳都督至此,当有大用。”
靖难中,燕军过长江,遇上南军的舟师,仗打得相当辛苦。哪怕最后赢了,从将官到士卒,回忆起当时情形,也是心有余悸。
挥刀子砍人不怕,被人砍也不怕,晕船太糟心。
经过一段时日,征讨安南的边军多少习惯了乘坐江舟,可仍有部分边军上船就脸色发白,若在水上作战,恐怕会吃亏。
对比之下,明军舟师的重要性不必多言。
沈瑄拍着柳升的肩膀,舟师任务艰巨,任重道远,不必急在一时。柳都督身负大才,必有立功之时,本帅看好你!
柳都督激动万分,连声道:“是,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走出军帐,被风一吹才反应过来,他是来请战的吧?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军帐中,沈瑄回到案后,展开孟清和写来的书信,细细研读。
张辅等将领候在一旁,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是至理名言。同兴宁伯交情莫逆,定国公忽悠人的功力也是蹭蹭攀升。
互相瞅瞅,今后同总兵官交流,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带进沟里。
高皇帝义孙,今上义子,荣封国公,战功彪炳,身高都比人多一截。
战场上非人,战场下一样秒杀众人。如此差距,压根不能激发斗志,而是专门打击人的。
这样的人往面前一站,还让不让旁人活了?
柳都督同麾下官军再郁闷,也不能违反将令,只能老实的送人过江,顺便馈运军粮。
好在安南军善解人意,自动送上了门。江中的五百余船只,正等着为舟师增添战功。
“令舟师出战。”
总兵官将令下达,舟师上下终于迎来了曙光。柳都督亲自披甲,令亲兵擂鼓,率领麾下向安南水军发起了进攻。
比战船数量,舟师处于劣势。
比战船大小和火力装备,安南军压根不是明军的对手。
明军战船上已搭载火炮,并备有火铳和大号的弓弩。条件所限,比不上宋时的床弩和神机弩,却也能将安南人的木质小船凿出个窟窿。
安南军还停留在江舟相接,以刀枪和弓箭对敌阶段。在明军的楼船面前,完全不够看。
船上的安南军站起身,
接帮战?更是想都别想。伸长了脖子未必能碰到楼船的船舷。凑过去,基本是被完虐的命。
安南人发挥出了巨大的勇气,或许是臆想自己刀枪不入,正如黎季牦宣称召集水陆大军七百万,勇猛的向明军舟师发起挑战。
对安南人的送死行为,舟师上下举双手欢迎。
柳都督一声令下,楼船侧过船身,在安南人不解的目光中,改造过的船身,掀起挡板,数门火炮张开了漆黑的炮口。
火药被点燃,炽热的铁球,带着燃烧中的火星,呼啸着砸向安南江舟。
火炮的准头算不上好,屡屡命中目标,只能归功于安南江舟过于密集。
船多了,连在一起,想砸不中都很难。
楼船上的明军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神射手,发三炮,就能砸沉一艘安南人的江舟。
江舟断成两截,瞬间解体。铁球沉入江中卷起巨大的漩涡,落水的安南军很快没了踪影。
安南人被吓傻了。他们见识过明军骑兵和步卒的厉害,却从没和明军舟师较量过。
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安南人对水战的认知。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想当年,洪武帝逐鹿中原,在水战中是个短板,连吃几次亏,最惊险的一次,差点被陈有谅的水军送进江里喂鱼,提前结束争霸之路。
定鼎天下之后,痛定思痛,大力发展造船事业,并敕令沿海卫所勤练舟师。
经历过数十年的发展,明朝的造船技术日趋成熟,造船厂具备了相当规模,舟师愈发精锐。为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没有洪武帝,就没有永乐朝。
没有洪武和永乐时期的积累,哪里有所谓的仁宣盛世。
洪武帝和永乐帝的确好杀,但少了他们的屠刀,何来华夏文明的复兴?
北元是不幸的,有朱元璋和朱棣在,草原的猛士们注定只能在梦里追忆往昔的荣耀和大都的繁华。
安南更加不幸,小彩灯和数百瓦的大灯泡比亮度,不是找虐还能是什么?
经历过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酝酿,明朝的陆军领先世界,水军也不遑多让。继对战倭寇之后,终于在安南亮剑。
炮击结束,江面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除了江风,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被火炮击中的安南人变得畏缩不前,勇气似乎随着江风一起飞了,距离明军舟师较远的安南人,甚至起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弓弩手!”
令旗挥舞,楼船让开江面,更多的战船逼近,船上的明军五人一组,操控巨弩。
伴随着绞弦声,一支支利箭,如雨幕般穿空而过。
轰!
弩箭凿穿江舟,数个倒霉的安南人来不及躲闪,一同被钉在了船板上。
比起火炮,弓弩的准头不知强了几倍。
惊慌,恐惧,绝望。
各种情绪在安南水军中蔓延。
“不要慌,迎战!”
安南军中的将领挥舞着长刀,接连杀死两名吓疯的士卒,不起一点作用。只是增添了安南士卒的恐惧,甚至有安南士卒直接从船上跳入水中,妄图游到江边逃跑。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楼船上的令旗再次挥舞,弓弩停止射击,江面上响起了进攻的战鼓声。
咚!咚!咚!
船舱里的水手喊着号子,用力踏着脚板。
沉重的战鼓和自胸腔中发出的声音,带给了安南人最大的恐惧。
楼船开始加速。
“冲船!”
柳升站在船板上,玄色铠甲,大红斗篷,银色长枪,面容刚毅。
舟师中的明军发出了震耳的吼声。
“杀!”
携着惊天的战意,楼船狠狠撞翻了两艘安南江舟,柳都督亲自搭弓,一箭射中敌军将领阮磊。
江舟之上,提着长剑大喊大叫,不射他射谁?
捂着被射穿的脖颈,阮磊倒退数步,跌入江中。
他的死,只是开始。
岸边,明军列阵,架起的火炮和弓弩手严阵以待,截断了安南人的退路。
安南人打不过明军舟师,想跑都不可能了。
沈瑄放下千里眼,张辅沐晟等将领也面带轻松。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无需费力猜测结果。
“柳升堪称将才。”西平侯沐晟道,“平江伯手下有此等能人,吾竟不知。”
丰城侯李彬道:“沐将军麾下一样卧虎藏龙,连日观战,我等无不佩服。”
“李参将过誉。”沐晟笑着摆手。
正说话间,江上的安南军已折损过半,未同明军舟师接战的舟船,纷纷调头逃跑。
沐晟等人不再多言,立刻下令火炮填装,弓弩手列阵。
“放!”
江上的贼船,一艘也休想走脱!
今日的鲁江,注定被安南人的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