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下(106)
无凭无据,就说他的两个儿子这样那样,说什么皇子屯田有失威仪,掌管互市是与民争利,使得民间怨声载道,简直荒谬!
“兴宁伯可在?”
“臣在!”
孟清和连忙起身,本以为看戏就成,不想还是被天子点名。
“朕问你,此人所言,可是实情?”
“回陛下,臣随大军征讨安南近一载,期间未知宣府开原等地详情,但臣在镇守大宁期间,从未听闻百姓抱怨两位殿下。相反,对汉王殿下亲自掌管屯田,赵王殿下制定的互市各项政令,边民及归附部落多有称赞,并有归附部落将陛下比作天可汗! ”
“哦?”朱棣眼睛一亮,天可汗,开创了盛唐之世的唐太宗皇帝才得此殊荣。孟清和这句话的杀伤力,堪比洲际导弹。
“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不信,兀良哈头目乞列该等人就在会同馆,陛下可传召,问清虚实。”
至此,话题被孟清和彻底带歪。
兵科给事中的脏水,徐增寿的好圣孙,礼科给事中的弹劾,汉王赵王的自辨,永乐帝震怒,再到孟十二郎的“天可汗”。
此时此刻,抗议平王改藩,弹劾汉王赵王失皇家威仪,斥责朝中奸佞,乃至于立皇太子都不再重要。
“天可汗”三个字对永乐帝的吸引力,远超以上所有。
乞列该被从会同馆传至宫内,起先还以为是自己上奏的情报终于引起了朝廷重视,不想,却被问及了“天可汗”一事。
兀良哈壮汉四肢发达,却不是没脑子。
见永乐帝正脸膛发红,明显很激动,乞列该立刻单手捶着胸膛,大声道:“陛下,您就是兀良哈心目中的天可汗!阳光因您而明亮,草原为您而繁茂!您是兀良哈的太阳,兀良哈的月亮,兀良哈的星星,兀良哈的神明!兀良哈愿世代臣服于您,兀良哈的勇士将拿起长刀,为您冲锋陷阵!”
震撼,绝对的震撼!
文臣武将集体默然,兴宁伯和乞列该为他们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孟清和垂首,五官有些扭曲。眼前这位拍龙屁的功力非同一般,望尘莫及啊!
乞列该还在大声称颂,反正好话不要钱,这是从兴宁伯身上学到的。
永乐帝十分的激动,差点把椅子上的扶手掰折,才没大笑出声。
群臣还沉浸在震撼中,半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孟清和朝朱高煦和朱高燧使了个眼色,兄弟俩立刻会意,举臂高呼,“父皇英明神武,四夷臣服,大明千秋万代!”
殿中文武这才意识到自己慢了半拍,立刻同朱高煦两人一同高呼,“陛下万岁!”
殿外,被锦衣卫押往北镇抚司的的王给谏成功晕了过去。
杨铎单手捏了捏荷包,映着月光,唇角勾起一模笑纹,看向被拖走的王给谏,眸光旋即冷凝。
“叫纪纲盯着解学士的宅子,有生面孔,立刻抓起来。”
“是!”
第191章 皇孙之师
宫宴当日,兀良哈头目乞列该大出风头。
率先喊出“天可汗”三个字的兴宁伯,也成为了群臣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两人加起来,风头甚至压过了抢解缙台词的徐增寿。
坤宁宫很快得到消息,被皇后赐宴的诰命们十分懂得把握时机,各种好话一个劲的往外倒,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
嘴巧的多说几句,嘴拙的也要符合几声。这种场合,基本不会有人不识相。
没听宫宴当场就有给事中被打入锦衣狱?
在不恰当的场合说出该遭雷劈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王给谏的妻子不够资格被赐宴,他的母亲同另外几位五品宜人陪坐末席,听着殿中对汉王和赵王的夸赞不断,对武阳侯和兴宁伯的赞扬也是声声不绝,偏偏夸完又要踩上她儿子一脚,恨得牙齿几乎咬碎。
愤怒,屈辱,憋闷,担忧。
各种情感一同涌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擅自离席。
儿子已经下了锦衣狱,她若在坤宁宫中失仪,会惹来更大的祸患。
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人讥讽的目光视而不见,全当听不到身边几人的窃窃私语。只要熬过了今夜,只要不再为家人招祸……
同她一样陷入窘境的,还有兵科冯给谏家中的女眷。
朱棣被冯给谏和王给谏惹恼,徐皇后对泼儿子和孙子脏水的两人一样的厌恶。
只不过,皇帝已经发落了王给谏,冯给谏也是秋后的蚂蚱,徐皇后不会再轻易发作他们的家人。但皇后不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借此表示“忠心”。
一场宫宴,王给谏的母亲和冯给谏家中女眷,几乎是被架到火堆上烤,无时无刻都在坐立不安。直到朱瞻基和朱瞻壑来给徐皇后见礼,殿内众人的注意力被两位皇孙吸引,情况才有所好转。
但这只是暂时。毕竟,冯给谏对汉王世子的污蔑,王给谏对汉王和赵王的弹劾都是既成事实。
可以想见,王给谏一天不从锦衣狱中出来,对冯给谏的处理一天不落到实处,两人的家眷仍要在旁人的讥讽和白眼中煎熬。
如果可以,两位宜人当真很想立刻从皇后和皇孙面前消失。
可惜想象终究是想象,在宫宴结束前,她们必须继续撑下去。
朱瞻基和朱瞻壑站在一处,向徐皇后行礼,齐声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好。”徐皇后笑着让两人起来,给朱瞻基赐坐,然后如朱棣一般,将朱瞻壑抱到了怀中。
比起在朱棣身边,朱瞻壑老实了许多。
或许是早慧的关系,他知道皇祖母身体不好,在皇祖母身边不能如在皇祖父身边一般,必须老实,才不会累到皇祖母。
三头身的胖娃娃小拳头一握,身板笔直的坐着不动。
可无论再努力,像球,还是像球。
殿中诰命连声夸赞,“汉王世子如此孝顺知礼,将来必定不凡。”
徐皇后笑着道:“莫要过誉,他小小年纪,恐承担不起。”
说话的刘淑人同婆婆对看一眼,心中暗喜,看来,是猜对了皇后的心思。
朱瞻基坐在一旁,在徐皇后看过来时,低下头,不发一语。
徐皇后叹息一声,“瞻基,到皇祖母身边来。”
平王妃做了什么,平王就藩前是如何表现,徐皇后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她想知道,即使是天子,也瞒不住她。
从震惊到愤怒,从悲伤到平静。
徐皇后对儿媳失望,对长子更加失望。
在三个儿子中,天子更喜欢次子和三子,她却始终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因为朱高炽是长子,更因为朱高炽不得天子喜爱,徐皇后对长子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其他两个儿子。
但在处置平王妃这件事上,朱高炽让徐皇后寒心。
念着张氏是他的妻子,可记得自己是他的母亲?
终究,还是怨了自己?
徐皇后不知道,也不想深思。
平王离京当日,徐皇后突然发起了高热,身体虚软,入口的汤药,苦得让她无法下咽。
“孽子!”
坤宁宫内,永乐帝大发雷霆,当即要派人将朱高炽抓回来问罪。
最终,是徐皇后撑起病体,拦住了他。
是有意还是无心,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话出口,徐皇后十分平静,朱棣面上怒气不再,挥退宫人,亲自喂徐皇后用药。
乌黑的药汁洒在身上,抱紧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发妻,不畏腥风血雨的永乐大帝,终于红了眼眶。
隔日,徐皇后再不提平王,只是遵照医嘱服药,病情再未见反复。
对长子已经失望,徐皇后下了决心,不能让长孙再像他的父亲。
仁义道德,礼仪孝悌,整日挂在嘴边,毫无用处,实际行动才是根本。否则,书读得再多也是枉然。
长孙的教育,再不能让他的父母插手,凡是同平王妃有关的伴当,宫人,宦官,都被从朱瞻基身边一一调开。
陪伴朱棣二十余年,随朱棣一同从南京到北平,再从北平回到南京,朱棣成年的三子五女,除了母不详的常宁公主,都是徐皇后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