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下(117)
“奴婢遵命。”
“船队带回的海图朕看过了。”朱棣道,“日前,兴宁伯献上海外舆图,朕已令人临摹,你可随船携带。”
“是。”郑和道,“奴婢定然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恩。”
孟清和绘出的舆图已交由兵部重绘,并参照宋元时期留下的海图进行完善。孟清和刻意忽略的非洲也被增添上去。虽然大陆的形状不对,位置却不差多少。
有了郑和带回的航海图,南洋的岛屿也陆续增添上去,成图的效果相当惊人。
随着船队一次又一次出航,这幅舆图将更加完善,先欧洲人寻找到新航路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
“奴婢还有一事禀报陛下。”
“何事?”
“航行途中,船队曾遇到大食商船,还有少数红发夷人。其中有与海贼陈祖义同流合污者,被擒获之后,缴获少量火铳火炮,还有船帆的制造技术,依奴婢之见,均有可借鉴之处。”
“哦?”
提起火器和造船,朱棣来了兴致,刚要再问,殿外有宦官禀报,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求见。
“叫他进来。”
此时求见,定然不是寻常事。
杨铎进殿行礼,没有多言,直接呈上贵州送来的急报。
看过条子上所写,朱棣表情瞬进一变,虎目泛出冷光,“确实查证过了?没有出入?”
“回陛下,两拨人都查过,确定了。”
“好,当真是好!”
朱棣猛的一拍桌案,将案上的奏疏全部扫落在地。
解缙调任贵州布政使司右参议,未见贵州镇守镇远侯顾城,却乔装改扮,转道普安州去见了平王!他想做什么?平王又想做什么?他们眼里可还有他这个天子?!
“镇远侯可知此事?”
“尚无确切消息。”
“恩?”
“据下边回报,镇远侯病了。而且……”
“说!”
“自平王就藩普安州,似对佛法产生了兴趣,时常会请高僧入王府一叙。”
话音刚落,一声钝响,御案险些被朱棣踹翻。
“混账!”
他在京城下诏严查寺庙,他的儿子却跳出来扇他巴掌?!
好,当真是很好!
朱棣猛的抽—出宝剑,用力砍在桌案之上。
兴宁伯府
孟清和以为自己只是睡眠不足,赵院判诊脉之后,却给了他开了方子,叮嘱他一定要每日服用。
“少保旧疾难愈,需要调养。”
孟清和皱眉。
又是旧疾。
听得多了,他都有些无奈了。
身体是他的,他也想好好调养,可情况不允许,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辞职回家,万事不管了吧?
“院判所言,我一定照做。”
赵院判点头,除了汤药,又给孟清和留下了两瓶丸药。
该说的他都说了,怎么做,只能看兴宁伯自己,旁人是使不上多少力气的。
如果定国公在,或许会好点。
算算日子,定国公该班师回朝了吧?
送走赵院判和探病的朱高煦朱高燧,孟清和动笔写了条子,让亲卫送去五军都督府,告假两日。
正打算休息,有家人来报,“伯爷,伯太夫人的家书送到。”
家书?
孟清和坐起身,“进来。”
家人推开门,走进内室,将刚到的书信送到孟清和手中。
“下去吧。”
“是。
房门关上,信封上的确是孟王氏的笔迹。
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清上面的内容,孟清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197章 沈瑄归来
孟王氏的信并不长,孟清和却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越看眉头拧得越紧,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我竟不知,自己置下良田千顷,家仆百余,佃户无数!”
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啊!
孟清和牙关紧咬,忍不住冷笑出声。
自九叔公走后,族里少了一个明智的老人,好似没了拦在前面的绳索,不到两年,竟已到如此地步!
主动送上门的田产,几乎来者不拒。贪心不足,竟公然打着他的名义侵占良田,在“买地”过程中,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期间种种,孟王氏未在信中详细叙述,只一句“贪婪甚,几逼人至死”,已是触目惊心!
不到两年时间,孟家屯附近的田地多已改了田契,归到他的名下,实际出产的利益早已在族内瓜分。
“这是要干什么?!”
怒气上涌,孟清和猛的站起身,用力握紧拳头,狠狠捶在桌上。
砰的一声钝响,竟丁点感觉不到疼。
气怒之下,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单手撑住桌沿,才险险没有栽倒在地。
饶是如此,桌边的圆凳仍被踢倒。
听到声响,门外亲卫不敢擅自闯入内室,只能焦急问道:“伯爷,可有不妥?”
“没事,不必进来!”
用力闭上双眼,许久,眩晕的感觉才渐渐退去。
孟清和苦笑,千算万算,恨不能把脑袋剃光,就为不被旁人抓住把柄。
如今倒好,只要去一趟孟家屯,有心查一查,证据明摆着,满脑袋的小辫子任人抓,一抓一大把。
“九叔公,您生前的教导,族人恐怕早就忘在了脑后。”
侵占良田,迫人为奴,同小吏勾结,欺上瞒下,甚至还将手伸向了营造京城的木材……
胆大包天,事后不好收场?
只要打出兴宁伯的名号,自然有人会帮忙抹平。甚至不需要惊动自己,或者该说,有意的瞒着自己。
如果没有这封家书,他仍旧会被蒙在鼓里,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直至情况严重到无法挽回。
都督同知,伯爵,太子少保,看似荣耀,可这一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
旁人只见到他非同一般的升官速度,压根不知道,他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永乐帝可以用他,照样可以将他瞬间打回原形。可笑他在朝中兢兢业业,族人竟然在背后给他下绊子,挖坑填土!
越想,孟清和越是心中发寒。
“该怎么办?”
为官数年,聚财千万。
如果钱财是自己赚到的,孟清和拿得心安理得。
可莫名多出的这些田产,无异于悬在脖子上的钢刀,一张可怕的催命符。
即使他事先毫不知情,论罪也够得上死上一个来回。
一旦有人在朝中揭发,他就要“恭喜”自己,当初,他捧着大诰言之凿凿,威风八面的扇别人巴掌,立刻会被啪啪扇回来。
绝对的脸肿!
用力闭了闭眼,锦衣卫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没有给他通气,是否意味着杨指挥使要铁面无私一把?
如果事情真报到天子跟前,是该实话实说争取宽大处理,还是该识相点,自己收拾包袱去广西和解缙作伴?
想也知道,一旦皇帝要处理他,整个孟氏家族都好不了。
北边不用想,能有上山下乡劳动改造的机会就该谢天谢地了。
独坐良久,孟清和深吸一口气,按了按额角。
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头扎进沙子里当鸵鸟是最笨的选择。
争取宽大处理的唯一途径,就是主动交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何况,田产之外,瞒报粮税,向营造京城的木料伸手才更加要命。
想到这里,孟清和恨得咬牙。
想做生意,想赚钱,为什么不和他说?安南的木料,下西洋的商船,只要开口,哪处不能赚钱?偏偏要对天津卫运往北京的木材打主意!就算是人为财死也该长点脑子吧?
看一眼滴漏,不由得苦笑,请假的条子不必送了。今日过后,他就要换个地方住,能不能保住官位都是未知数。
“来人。”孟清和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难言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