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135)
盛明阳以为他还有事:“嗯?”
“我刚刚一直开的是免提。”
“你……”
盛明阳默然两秒,直接挂了电话。
*
两人收拾完到梧桐外的时候已近正午,长巷里到处都弥漫着饭菜香,还有牵着孙子孙女归来的老头老太。他们看到江添的时候,都会拽着他说一句:“几年没有看到你咯,长大了嘛!”
江添大概这辈子没做过这么频繁的寒暄,偏偏老人家问来问去总是那么几句,他被迫成了复读机。盛望就那么两手揣在口袋里笑着看戏,不帮忙就算了,还故意引老人家多问两句。
一条直筒筒的巷子他们愣是耗了半小时,好不容易走到头,江博士脸都瘫了。他瞥了某人一眼,问:“好玩么?”
“还行吧。”盛望眼里的笑掩都掩不住。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一跨进那间久违的小院子,花盆前忙着剪枝浇水的老人便回过头来。
丁老头绷着脸的时候,嘴角纹路下拉,显得凶巴巴的不好亲近。但他看清盛望的瞬间,那两道僵直的皱纹就有了弧度,整个人都和蔼慈祥起来。他摘了老花镜,搁下老式的大剪刀,枯枝似的手抓着盛望。
有那么一瞬间,盛望以为他会叫两声“小望啊”,或者叫错成“小添”,然后像巷子里那些老人一样感慨道“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再寒暄几句。
谁知老头只是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满地说:“你怎么又只穿这么点!上课不冷么?”
盛望懵了几秒。
江添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老头别的没事,就是有时候时间概念有点乱。”
……可能还以为我们每天都来。
盛望“哦”了一声,反抓住老头的手。他垂下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直到把眼里那阵热意眨下去,才对老头说:“还行爷爷,教室有空调,你看我手是热的。”
第111章 人间
除了偶尔犯点糊涂、背有点佝偻, 老头哪哪都好。嗓门依然很大, 板着脸依然很凶, 最大的爱好依然是看电视,频道永远在军事、新闻、农业之间来回倒,碰到卡顿就撸起袖子上巴掌。如果再有个像高天扬一样的熊玩意儿来爬屋顶, 他一定还能抄起扫帚把人打下来。
原本盛望和江添打好了商量来做饭,结果刚洗了手就被老头赶鸭子一样轰出厨房。他虎着脸说:“有你们俩什么事,一边呆着去。”
“我其实还可以。”盛望挣扎了一下, “不信你让我试试。”
“去!”老头一点都不客气, “回头再给我来一锅破肚饺子谁吃?”
“放心,自产自销, 我吃。”盛望说完伸出一根手指捅了他哥一下。
江添:“……还有我。”
老头翻了个白眼:“除了小添谁搭理你。”
盛望勾着江添的肩,斜靠在厨房门边笑。老头拎着菜刀朝他们比划了一下, 然后一记大嗓门,把刚进门的哑巴招来了。
其实这几年盛望每次回老家都会路过一下梧桐外, 老头不在、喜乐赵老板也不在,他怕哑巴的日子会变得无趣又难熬。只是偏偏不巧,他每次来, 这间小院门都锁着, 哑巴永远不知在哪处忙忙碌碌,捡拾废品,或是照料他的小菜田。
后来盛望才听赵曦说,他爸妈在北京根本呆不住,身体稍微好点了就往江苏跑, 每年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老家呆着,一半是放不下喜乐,一半是因为这个孤独的哑巴朋友。
听到那话的时候盛望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情羁绊往往比看上去的深切长久。
哑巴这几天很高兴,在他的视角中,他熟悉的邻居朋友都回家了,一批又一批,热闹非凡,是过年该有的样子。
他最近都窝在喜乐。赵老板弄来一大批上好的桂圆蜜枣,他在帮忙分装封袋。年三十这天抱了两大包回来,一包给老头,一包给两个小的。
盛望和江添其实都不爱吃太甜的东西,但收得很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对哑巴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新年最好的祝福就是未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甜。
两人不擅长给长辈准备过年礼物,本来规规矩矩买了补品,毕竟他们最希望的就是老头们长命百岁。但等饭的时候又改了主意,偷偷溜去最近的商城,买了两个适合老人用的智能机。
丁老头不用说了,一直都用着,只是给他更新换代一下。至于哑巴……
他们就是见不得他孤零零的模样,尤其是热闹散去的时候,他站在那里咿咿呀呀边比划边挥手,看得人都不忍心走。虽然他拿着手机也不能打电话,但好歹可以写字。
盛望给他调好了输入方式,一步步教他怎么用:“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可以给赵老板发,给老头发,给我或者江添发。”
哑巴和老头得了新玩意兴奋得不行,窝坐在小藤椅里面对面发了一下午信息,效率倒是比自创的手语强。
江添指着老头的背影说:“眼熟么?”
盛望一脑门问号:“不啊,怎么了?”
江添:“我眼熟。”
“为什么?”大少爷认真地问。
结果江博士不咸不淡地说:“你以前上课闷头发微信就这姿势。”
盛望:“……”
他默然两秒,叼了刚剥完的橘子肉,然后用橘子皮把他哥打了出去。
这天的晚饭订在一家私房菜餐厅,老板是个老北京,小时候的盛望特别喜欢他家的炒红果、水煮虾球和豌豆黄,三天两头下圣旨要吃。盛明阳除了没时间陪他,什么要求都能满足,一来二去就跟老板有了交情。
其实大了之后盛望的口味就变了,但老同志的信息更新就像手机换代一样,总是落后年轻人几步,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固执地记着那三道菜。
这应该是几年来人最多的一次年夜饭,盛望把老头和哑巴都带上了,却并不热闹,毕竟盛明阳同志心里还有几分膈应未消,聊天全靠情商撑,内容回想起来乏善可陈,算不上愉快,也算不上沉闷,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老同志应酬搞多了,有点“职业病”,总觉得饭局不能白设,多少应该推进点什么。于是临到尾声,他一个没憋住,试着推了一下——
他摇着杯子里最后一点酒,状似无意地问:“小添是不是还没毕业?”
江添点了点头说:“还有两年。”
“那你项目搞完还得走?”
“对。”
老同志“哦”了一声,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结果亲儿子突然开了口:“既然聊到了,我先跟你说一声。”
盛明阳直觉不妙,端杯子的手指一顿,问:“说什么?”
盛望说:“我到时候可能也会出去一趟。”
盛明阳简直满头官司:“什么叫也出去一趟?你出去干什么?”
“公司有外派。”盛望说,“我前阵子跟他们聊了一下……”
盛明阳心里呕了一口血,默默把杯子放下了。聊了什么屁话老同志并不想听,他只知道自己有一瞬间的后悔。
他仿佛打了场花式台球,一杆子撞了个黑的,在桌沿辗转曲折老半天,又咣当撞了个白的,然后双双入袋。当初把江添送出去的时候,谁能想到还他妈能有这么迂回的后续,时隔六年多,终于把盛望也拱出去了。
但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毕竟当初的第一杆是他亲自打的。
餐厅老板友情送了他们一份足料羊蝎子,老同志就着聊天吃了一点,吃完就上了火,嘴疼。尤其回家看到那俩小的进了一间房,他就更疼了。
相比而言,盛望心情倒是很不错。
虽然年夜饭的氛围离“其乐融融”还差不少,但这都在意料之中。事实上,他们能坐在一桌完整地吃一顿饭,本身就意味着冰山消融的开始。
再加上除夕夜里12点整的时候,江添收到了江鸥的微信,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祝儿子新年快乐、让他注意休息。只是在祝福的结尾额外加了一句话。
她说:都喝了酒吧,记得泡点蜂蜜水,免得明天头疼。
尽管只发给了一个人,但这显然不是对一个人说的。也许只是单纯的叮嘱,无关其他。但盛望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莫名觉得,再过一年或者两年,没准儿他们真的可以围坐在一起,像多年前梧桐外的那个夜晚一样,好好吃一顿饺子。
*
年初二这天上午,盛望定了个闹钟,却还是不小心起晚了一些。
他睁眼的时候已经8点多了,楼下卧室敞着门,被褥铺得整整齐齐,盛明阳已经出发去赶早班飞机了,没来得及跟儿子吃顿临行早饭。
当然,也可能是故意不想吃,毕竟老同志还在上火,嘴边起了个大燎泡。
空调刚关没多久,盛望又一一打开,穿着卫衣长裤在楼下找吃的。他抓着头发在厨房掀了一遍锅,又转到了冰箱边,看到了上面压着的字条。
盛明阳写了一笔盛望没遗传到的好字,比起江添的,他更厚重圆融一些,一看就是个商务派:
「赶航班,归期不定,如果初七未到家,你跟小添自行出发去北京。——爸爸」
盛望捏着字条的时候,江添带着一身洗漱完的薄荷味过来了。某位大少爷喜欢彻夜开空调,早上起来嗓子又干又热,开了加湿器也没用。
江添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灌了两口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你爸留的?”
“嗯。”盛望嗓子还透着没睡醒的沙哑,“你以前没看过他的字条吧?我来给你翻译一下,意思就是我走了,你俩好自为之,假期结束就赶紧滚蛋吧。”
江添短促含糊地应了一声,又用瓶口碰了碰某人下唇问:“你是不是没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