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117)
楚哥这两年发展得不错,不想只盯着附中这一块,先后在市内几个区都搞了分店。他说现在规模大了,需求也大,让盛望大学刻苦之余别忘了他,有空就帮帮忙,顺便给他当个金字招牌。
盛望说:“看在关系好的份上,我可以优惠一点,不收你广告签约费。”
楚哥哈哈大笑,临开学前给他包了个大红包。
比起商人,他更像个混江湖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仗义,不过表达仗义的方式比较单一,就是钱。他很喜欢盛望的性格,刚好也聊得来,每每付起报酬都格外大方。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大学生涯里,这成了盛望独立于盛明阳的底气。
当然,仅仅是独立并不太够。
盛明阳第一次发现儿子不再花他的钱,是在盛望去北京以后。他很少会查那几张卡的情况,只在盛望和江添关系被发现的那段时间里盯过一阵。冷不丁发现花销停在很久之前,他是有点惊讶的,但并没有当回事。
他自认很了解盛望,知道自己儿子大手大脚惯了,跟谁吃饭都溜去买单请客,偏偏性格有点骄又有点懒,解绑银行卡顶多是一时意气,出于对一些往事的反抗。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垂头耷脑地绑回来。
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所谓的“意料之中”。
真正让他感受到儿子逐渐脱离掌控是在盛望大二的时候,某次假期他去北京出差,期间联系了几个生意上的老朋友一起吃顿饭,把盛望也叫上了。席间聊天的时候他才发现,盛望的专业已经换了,而他居然一无所知。
当初盛望说是通过竞赛拿的保送资格,所选专业自然跟竞赛科目相关。但他只在那个专业呆了一年就转向了经济类,还修了个法学双学位。
盛明阳问他怎么想的,他没解释什么七七八八的理由,只说了一句:“不喜欢就换了。”
盛明阳本身不赞同这种学几天就换的行为,总觉得有点草率,但他对盛望原本的专业也没什么了解,说不出草率的支撑理由,只得作罢。
盛望有时候会在课上碰到辣椒,她本专业就是法学。下课之后如果时间刚好,会一起吃个午饭或者晚饭。不过不是他们两个人,而是三个——
高天扬顶着鸡毛掸子的威胁,高考发挥顺利,成功实现了“到北京陪盛望”的承诺。他学校离盛望不远,随便左绕还是右绕,公交车几站就能到。
只是保福寺桥和五道口那块高峰期常年拥堵,他经常坐在公交车上抓耳挠腮,一边疯狂在群里发微信说“马上就到”、“看到门了”,一边绝望地卡死在车流里。所以他们三个人的午饭晚饭永远准时不了。
高天扬一怒之下改骑车。那一带时常刮“妖风”,经常人到了,脑子也吹傻了。
盛望起初信了他的邪,还挺感动。后来越看越不对劲,终于在某天拽了他问道:“老高你老实说,来北京是陪我的还是来追辣椒的?”
高天扬混迹江湖二十载,头一回脸红得宛如猴屁股,说:“说什么呢,当然是陪你的!”
盛望“呵”了一声说:“放你的屁。”
高天扬的傻帽精神持续了两年,踩着大二的尾巴终于成功把辣椒拿下。于是三人小分队变成了一对小情侣和一只单身狗。
盛望一边欣慰于二百五开窍了,一边觉得自己日了狗。
有一回吃饭碰到了学生会的朋友,那人看着盛望被喂狗粮的嫌弃脸忍俊不禁,调侃道:“怕什么,你也找!就凭你这张脸,只要说句想谈恋爱,一个系的女生都能冲过来,还怕气不死这俩?”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这话说完,桌上几人对视一眼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高天扬冲他直挤眼睛,频率高得活像抽搐。他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眼观鼻鼻观口地喝起汤来。盛望垂眸吃着饭,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咽了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冰水,这才冲朋友一笑说:“有点道理。”
辣椒在旁边咬着吸管补充道:“他都忙死了,哪有那闲心。”
学生会那人“哦哦”两声,说:“那倒是。”
大学跟高中不同,不是刷刷题搞搞竞赛就能闷头走到底的。但盛望依然把自己弄得很忙碌,双学位、学生会、活动比赛、还有跟着老师搞的项目。好像不把24小时填得满满当当就过不下去似的。
人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溜得很快。
高中的时间是按天算的,大学就变成了按年。好像只是睡了几觉,睁了几次眼,一年就倏忽到了头。
他上一秒还是刚入学的新生,下一秒就成了学长。
他被女生堵在楼后,听到对方喊他“学长”的时候,就有这种时光恍惚的感觉。那时候他定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除了搞论文和办手续,已经很少回学校了。
女生个头不高,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有个梨涡,很甜。她说:“我也是法学院的,之前一直以为你跟黎佳学姐是一对,不敢表白。后来发现她有男朋友,所以我就大着胆来了,我堵了好久才堵到你。学长,马上就是元旦了,新年新气象,我给你当女朋友行吗?”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学院在开元旦晚会,赞助还是他们学生会外联部去拉的。但盛望仿佛才意识到似的,怔愣两秒答非所问地说:“今天几号?”
“29号啊。”女生说。
盛望点了点头。
很奇怪,明明已经离开附中很久了,但他听到“年底”和“元旦”这样的词,第一反应依然是“以前附中总是在年底办艺术节”。
以前附中总在年底办艺术节,活动结束就很晚了,三号路上人影幢幢,好不容易挤回宿舍人也困了。再睁开眼,一年便到了头。
明明他已经做了很多事,把每天填得满满当当,记忆却并没有跟着及时革新。偶尔出神的时候,脑中依然是以前、以前、以前……
“学长,我有戏吗?”女生并不是害羞的性格,还煞有介事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盛望回过神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啊……”她拖长了调子,又问道:“为什么啊?我长得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盛望被逗笑了,点头说:“挺好看的。但是……”
女生眨着眼,等他“但是”的后文。
盛望看着她,忽然觉得时间真是神奇,曾经在附中沸沸扬扬的传言,不出几个月便没人再提,然后再过几年就成了陈年往事,连知道的人都没有了。
这周围没人知道,在他的陈年往事里有一个人,只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却盯着那处空白望了好久。
盛望把领子翻起来,挡住冬夜的风。
他冲那个女生笑了一下说:“我喜欢的是男生。”
第95章 重逢
这个世界很神奇。以前关于喜欢的话他只能悄悄说给江添听, 不敢让别人知道。现在他可以平静地告诉很多人了, 又只有江添听不到。
明明通讯那样发达, 可他们就是在人潮人海间断了联系。
起初是盛明阳防贼一样地盯着,那阵子盛望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想着反正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索性就算了吧——你费了这么大劲不就是想看我一个人吗?那我格式化给你看。
那时候年纪小、脑筋也拗。他难得叛逆,因为不忍心直捅别人,总带着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他当着盛明阳的面清空了账号、卸了微信, 把旧手机连同那个“哦”和“养生百科”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盛望记得合上抽屉的那个瞬间, 盛明阳站在桌边没说话,表情有几分失落。而他一边眼睛发酸, 一边觉得爽。就像用最尖的牙去咬最疼的溃疡。
那之后,别人联系他要么电话、要么信息。江添所有的动向都要经过盛明阳的口转告过来, 他对盛明阳说:“爸,这样放心了么?”
盛明阳没有说话。
附中在北京有个校友会, 每年新生入学前后会组织聚会吃饭,历届学长学姐有空的都会出席,欢迎学弟学妹们入京。
第一次盛望婉拒掉了。年纪小的时候他在这种活动上总是如鱼得水, 跟谁都能聊得来, 明明酒量不行还总抱着杯子喝到傻。后来他却只觉得厌烦——没完没了的寒暄、客套、故作亲近,实际上全都是陌生的人。他没那个心力。
第二次他是被辣椒和高天扬拖过去的。
可能是天生的吧,真到了那个环境下,他又自动切换成了如鱼得水的模式。直到赵曦姗姗来迟,他就像被摁了静音键一样安静下来。
赵曦当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跟别人说笑着调换了位置,坐在他旁边,趁着无人注意,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出息了啊盛望同学,学会失联了。”
赵曦给他倒满一杯啤酒,端着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奶白色的泡沫溅了出来。他喝了一大口,听见赵曦说:“很苦吧?”
他就咽不下去了。
赵曦说他一直有几分微妙的愧疚,怕盛望是受了他和林北庭无意的引导,才会走上这条路。那他罪过就大了,害人无端受苦。
盛望说不是。
因为赵曦和林北庭就在那里,而他遇到的如果不是江添,恐怕也走不到这条路上来。至少他自己想象不出那个场景。
他又问赵曦,当初是怎么说服家里的。
赵曦怔了一下,说:“林子没这个压力,至于我嘛……老赵以前也轴,我脾气烂可能就遗传的他。当时跟林子吵崩了,也跟老赵吵崩了,我就直接出了国。我妈见不着人就跟我爸发脾气,磨得软化了一点。后来老赵生病,忽然就看开了。这两年唠叨林子也不比我少,大概当成亲儿子了吧。”
盛望一愣,恍然想起来喜乐赵老板是做过癌症手术的。
“不过……”赵曦说:“如果再来一回,我倒宁愿多磨他两年,换他别生病。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