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火(74)
甜蜜的情话一句又一句直戳心窝,程默不由自主地抖出一身鸡皮疙瘩,往手上搓了搓,假意嫌弃:“……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肉麻呢。”
“以前要肉麻你不得吓跑了?而且那样有损我大哥的形象。”
“你现在就不是大哥啦?”
“现在是恋家小煮夫。”
程默忍不住笑了一阵,随即后知后觉地捂着肚子:“饿了。”仰头一看时间,都快一点了,真是欢乐不知时日过。
“嗯,给蛋开个罐头就下去。”想得比程默还要周全。
程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应旸。
看着他穿上围裙,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忙碌着的身影,程默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桃色滤镜,午后澄明的日光映入眼底,恍惚也是靡丽的色调,心想即便他还像从前那样混不吝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大概在他眼里,应旸始终都是一个十足优异的存在。
而他身上的每一点改变,往往都只促使他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永远不会倒退。他对应旸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应旸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正当程默出于感动,准备过去抱抱应旸时,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清脆悠扬的铃声,是他的。
满怀疑惑地过去拿起一看,程默脸色微变,心绪霎时纷乱起来,脑袋嗡嗡地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应旸,程默远远走到落地窗前才把电话接通。
“喂?”
“……”
“放了。”
“……”
“在家,还没。”
“……”
“准备了。”
“……”
“不了吧。”
“……”
“……我考虑一下。”
“……”
“应该还是直接过去。”
“……”
“嗯……拜。”
挂掉电话,程默脸色很冷,是应旸从未见过的模样。
比先前他误会应旸约炮那会儿尤甚,饶是洒在身上的阳光也温暖不了。
程默冷静地做了两轮深呼吸,感觉好些以后,放下手机,慢慢走了回去。
“谁的电话?”
刚一问完,腰上就多了双白生生的手臂。应旸正在切菜,锋利的刀口险些擦过他手背。
惊险的场面转瞬即逝,应旸后怕地放下刀,擦干手,略带湿意的指腹摩挲着程默精巧的腕骨:“怎么了?”
程默摇摇头不说话。
应旸试图转过去看他。
程默却不让,只闷声说:“抱抱。”
应旸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程默依然维持着那个动作,呼吸都挺微弱,要是不去留意,还以为他压根儿不存在,像个背后灵。
怕他站久了腿麻,应旸试探着问:“家里的电话?”
“……唔。”
有回应就好,可见问题不算太大,最怕他什么也不说。
不多时,应旸又问:“找你说什么了?”
“……问我放假没,”从应旸握住他的掌心里汲取了力量,程默犹豫再三,还是接着道,“让我回去看看。”
发觉他说出来以后,身体放松了些许,应旸稍一用力就把他的手拉开了,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看见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哟,皱成苦瓜了。”
低头把他的眉心逐些吻平,以致再想皱起都酥酥麻麻地使不上劲,程默倒退着被应旸抱到身后的中岛上。
那儿原本是个用来做西式餐点的料理台,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不想这下竟被程默优先享用了,软软地坐在上面,应旸圈着他的腰,像是在揉一团白嫩的面粉团子。
坐下以后,程默垫高了些,目光和应旸接近平视,眼里潜藏的情绪几乎无所遁形。看着他所展露出来的惶恐和不甘,应旸认真地说:“不想回就不回,咱们在这儿过得好好的,他也碍不着什么。”
程默摇摇头,犹疑着说出自己的为难:“我妈忌日快到了……必须回。”说完,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些旧事,拉下应旸的手低头捏着,“去年已经空了一次,挺不好的。”
“怕碰上你爸?”应旸很快就猜出原因。
“嗯。”程默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事和应旸的掌纹一样复杂,“前年回去的时候正好和他撞上,感觉很……奇怪,明明是那么亲的关系,但是却没什么话可聊,还当着我妈的面,让她看了难过。我想把他赶走,可他毕竟是我爸,我妈应该也不想我那么没礼貌……”
“你们之前都是分开去的?”
“……”对于这个问题,程默忍了又忍,终究耐不住扯出一抹冷笑,直接让应旸看愣了,“除了刚下葬那回,之后他就再没去过。”
“愧疚?”
程默不置可否,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他再婚了,和那个阿姨。”
“什么时候?”
“我毕业之后没多久。”应旸以为他指的是大学毕业,谁知程默随即又补充,“大一刚开学吧。”
“……”
“是不是很快。就那么迫不及待……”
后面这句程默声音很轻,像是单纯说给自己听。
“他告诉你的?”
“嗯。”程默小小地叹了口气,希望借此把胸中的憋闷抒发出去,“其实我妈走了以后,他做得很好。没有酗酒,没有一直消沉,还记得我要升高三,很快就逼着自己振作起来,试图弥补我。”
“可能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小孩吧,虽然感觉得出我在隐隐排斥他,却只以为我是因为接受不了妈妈的离开,还对关键时刻他没有陪在我们身边这事耿耿于怀。没想到……我其实什么都清楚了解。”
“阿姨和你说了。”应旸以为一切都是何秀兰临终前对儿子的提点。
“只提了一点,其余的蛛丝马迹基本是我自己发现的,之前就知道。包括后来……”
“嗯?”
“后来他们又勾搭上的事。”感触着应旸的体温,程默好不容易回暖的眼神再次冷了下来,“那时我们都快高考了,假如他们没……我可能……”
“你高考失利也是因为他们?”应旸不爽地提高声线,还想着如果真是因为这个,他必须要上门替程默讨回公道。
然而程默却客观地否认了:“原因很复杂。”
青春期少年的心理本就细腻而敏感,更何况程默当时还只有16岁,由于小学时跳过两级,他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早地面对了来自生活和学业的双重压力,情绪一时难以自我排解也是常理。
高考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发挥失常,因为家里的变故、即将与应旸分别以及某些天真可笑的想法。
他不想成为父亲的骄傲。
从小到大,是妈妈煞费苦心把他培养成才的,既然她已经不在,自己再怎么优秀她也看不见了,所以禁不住有些泄气。也想借此让天上的妈妈知道,对他而言,她的存在真的很重要,没了她,他根本什么事都做不好。
而且他不希望自己万一又考了个全校第一,校长敲锣打鼓地上门道贺,那会让所有人以为,一切都是他爸的功劳。
他爸一直都在拖后腿,才没有功劳。
……
但他现在不那么想了。
“我那时候很幼稚,一直在钻牛角尖。和所有人无关,单纯就是我自己心态不好,发挥失常。”程默早就不在意这个了。
怎么能赖别人呢,又不是他们抓着他的笔,不让他把正确的答案写上去。
还是庆幸他基础打得牢,哪怕砸了都能考取理想的志愿,按着既定的目标踏踏实实地迈进。
他现在过得很好,没有亏待自己,而生活也没再亏待他。
“我爸是等到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才告诉我的,”想到现在的日子,程默忽然不那么消沉了,“那时我已经连着三年没有回家,还是师兄知道我的情况,给我做了疏导,我才试着想缓和关系。”
“结果在电话里,他开心了一会儿,很快又支支吾吾地跟我说……要给我介绍个阿姨。”程默抬头看向应旸,努力笑了一下,“你猜我怎么做。”
“挂电话了?”
“嗯。把他拉小黑屋里关了十分钟。”
“才十分钟。”
“我怂啊,怕他被我吓出毛病。”他就这一个亲人了。程默撇撇嘴,知道自己不争气,偏又无可奈何,“后来我还是回去了。前提是我不要看见那个阿姨,只能我们爷俩自己在家。”
“那女人还有脸住你们家,不怕鬼压床?!”
这话说的,也不知在埋汰谁。
但埋汰谁都不好。
程默拍了他一下,为难地解释:“没……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但我爸心里还是有点谱的。他们在外面另外买了房,我回去的时候借口钥匙丢了,顺带换了锁。”
虽然新配的钥匙程默给了程德忠一把,照样拦不住他。不过他的初衷只是为了表态,并非真要把他拒之门外。
毕竟……那儿始终是他们的家呀。
“可以啊程小默。”夸完,应旸又感叹,“你爸也可以,那么快就又攒到钱买房。”
“好像是那个阿姨出的首付,我爸供。”程默说不清楚,为难地揪着手,“哎,以后你就知道了。”
“嗯。”其实这要不是程默的遭遇,应旸一点也不爱多理。这些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小时候离他很近,现在已经非常陌生了。
一般遇到类似的情况,他都会远远躲开,谁也别想打着亲人的名义再来伤害他,对他指手画脚。
所以他妈不想认他,他干脆也不回去,每个月定期给她打钱就算全了这世的缘分。这么多年下来,无论他赚多赚少,汇过去的钱都是一笔都是固定的数,不会增添,也没有消减。
就像他妈一直以来对他的付出一样。
眼看程默心里憋着的委屈都吐干净了,应旸总算找着时机亲亲他,和他开玩笑:“哎,程小默。”
“嗯?”
“当年高考那事儿吧,你别谁都不赖,老这么善解人意的,累不累?偶尔也要学着给自己找找借口嘛。”
“……什么借口。”
“比如说,你可以赖我。赖我长得太帅,倾国倾城,搞得你一看试卷就呦嗬!全是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