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29)
他又想到自己离开姜也南的那个大雪天,父亲去世的消息让他失去了理智。姜也南就那样躺在血泊里,可他却什么都顾不了,他离开了那间房子,在雪地里一直走着。
事到如今,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大家都退一步,是否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爸爸,那……那是姜老师吗?”
璨璨拉了一下牧颜的手,牧颜扭头看去,神情呆滞。
姜也南受了轻伤,头上和手上都渗着血,他的车子被前后两辆车挤压撞击,要不是有安全气囊护着他,他大概不会只是流点血了。还有人比他伤得更重,急救人员给他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就先去救别的情况严重一些的伤员。
他屈膝靠在路边的隔离带护栏上,拿着纱布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
可能是因为收到了震荡,脑袋有些晕。淅淅沥沥的小雨坠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姜也南揉了一下眼睛,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转过头去,隔着一粒粒细小的雨针,他看到了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牧颜。
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抬起手又揉了几下眼,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
“牧颜?”
姜也南从护栏上下来,站直了身体,他一下子没有站稳,膝盖往下弯,整个人晃了两下,手撑着护栏,勉强定住。他有些尴尬,拿着纱布用力擦掉脸上的血迹,皮肤都被擦红了。
牧颜站在两步之外,此起彼伏的鸣笛,焦急的呼救还有一声一声的哭喊。那些声音犹如堵得水泄不通的车辆一般,堵塞在了他们的耳边。
那么吵闹,那么喧嚣,可心跳了几下,什么时候变快,却听得一清二楚。
姜也南不敢轻易开口,他听到牧颜问:“你还好吗?”
姜也南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酸酸涩涩,他背过身咳嗽着,抬起手朝牧颜摆了摆,他说:“我没事。”
牧颜已经忘记自己还想在问什么,他张了张嘴,就听姜也南说:“孟路马上就过来了,牧颜,我没事的。”
牧颜握紧了拳头,他快步上前,把自己手里的雨伞塞到姜也南手里。
姜也南呆愣地看着自己手中多出来的雨伞,他舔了舔嘴唇,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他对牧颜说谢谢。
牧颜回到了车内,他对老师和导游说着谢谢,而后走到后面位置上坐下。
璨璨侧头看着他,牧颜第一次忽略了儿子的目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车窗外,视线追随着那抹蓝。
蓝色的伞面被姜也南缓缓撑开,他坐在蓝色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撇开雨伞的一角,抬起头捕捉住了大巴上的目光。
他翘起嘴角,平整的眉眼散发出温和柔泽的光,他朝牧颜笑了笑。
牧颜立刻扭开头,他不敢再看一眼。
他们是在晚上八点才到家的,璨璨已经困了,牧颜抱着他开门,而后把小孩放在沙发上。
璨璨躺在沙发上翻了个面,侧蜷着抱住牧颜的手臂,牧颜蹲在他身边,任由他依偎着。隔了许久,牧颜的小腿隐隐发麻,他换了个姿势,璨璨就醒了。
他醒来后,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牧颜,抬起手轻轻揉掉牧颜眉心间的纹路。在璨璨的世界里,好与坏就是黑和白,牧颜讨厌什么,他也会去讨厌。可现在,他有些不明白他的爸爸了。
“爸爸,你是喜欢姜老师还是讨厌他?”
小孩子直白的问题,让牧颜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微微张开嘴,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又听璨璨说:“姜老师受伤了,你很担心他。爸爸,你喜欢他是吗?”
“我……”
还未等牧颜说话,璨璨便接着说:“我也很喜欢他,如果你也是喜欢他的,我能不能继续喜欢他。”
“就算我不喜欢,你也可以去和他说话听他讲故事,不用顾虑我的。”
“不可以,爸爸喜欢什么,璨璨才会去喜欢。”璨璨一把抱住牧颜,小脑袋扎进牧颜的怀里,他说:“璨璨是爸爸的。”
……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自己先走了?”孟路开车送姜也南回去,他们刚从医院里出来,姜也南坐在车后面,沉默不语听着他唠叨。
“有纸巾吗?”不知道孟路说到了哪里,姜也南突然抬头问道。
孟路看着前面的路,把前面放着的纸巾盒子丢到后面去。姜也南接过抽纸盒,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心翼翼擦拭着雨伞上的水渍。
孟路从后视镜里有幸瞥见,愣了愣,皱起眉头古怪问道:“姜也南,你在做什么?”
姜也南把雨伞擦干,轻轻放在膝盖上,还有些许雨滴从上面滑落下来,弄湿了他的裤子。他也不在意,手指抚着蓝色的伞面,他低声问:“你知道哪里有雨伞养护吗?”
孟路一脸莫名其妙,觉得他是被车给撞傻了。
关于爱情似乎已经成了人类恒古不变一直在讨论的话题,姜也南被拉扯进了爱情的搅拌机里,皮开肉绽地逃了出来。
如今他坐在自己那个喋喋不休的同事车里,捧着一把蓝色的伞,想着几个小时前的事。
他的心率好像变得不太正常,忽快忽慢,就连呼吸也变得逐渐滚烫。他降下车窗,裹着雨水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孟路说:“你怎么开窗了?我这后面刚换的真皮沙发。”
车窗被孟路匆匆升上去,姜也南换了个姿势靠在窗边,他闭上了眼,隔了片刻,他问:“玛丽莲,你有喜欢的人吗?”
孟路皱了皱眉,“都说别这么叫我了。”他停顿了两秒,短暂的思考,随后说:“之前有,现在没了。”
姜也南听到他这么说,身体动了动,他的手覆在伞上,衣服上的水渍从一小滩变成了一大滩。
孟路问他,“你呢?和你认识那么久,都没听你提起自己。”
“有的。”
孟路听他这么说,就立刻起劲了,车子驶过路口,姜也南提醒他开车小心些,孟路忍不住笑他,“刚刚出了车祸的人就别说了吧。”
姜也南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孟路继续问:“是谁啊,你们谈了多久?”
“已经分手很久了。”
“分手了就再追啊,对方恋爱了吗还是结婚了,有小孩了吗?”
“小孩有了,但没恋爱也没结婚,他应该还是单身。”姜也南顿了顿,他说:“你见过的,就是璨璨的爸爸……牧颜。”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孟路扭过头,睁大眼盯着姜也南,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他惊悚地看着姜也南,“牧颜是你前任?”
姜也南点头,他看着前方红灯的秒数,还有五十七秒。
“怪不得我感觉你们之间怪怪的,他每次听到你的名字,就跟遇见鬼似的。”
姜也南咳嗽一声,他说:“我伤害了他。”
“伤害?你劈腿了?还是……”
姜也南打断他说:“都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真的伤害了他,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
孟路叹了口气,绿灯亮了,车子往前继续行驶。深夜的马路上两排白桦树和路灯一起播撒着影子,路面上几乎没有人,车子零星几辆。
孟路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姜也南看着手里的伞,他说:“这把伞是牧颜给我的,他问我,还好吗?”他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眸子里迸发出一抹亮光,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知道自己也许是在痴心妄想,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猜测,他问孟路,“你说,我和他还有可能吗?”
“你先看看,他会不会让璨璨继续在我们这个兴趣班留下来吧。”孟路也不是故意打击他,只是他觉得有些东西没有后悔药,好马不吃回头草,会去吃的那是因为周围都是老树皮了。
牧颜长得不错,虽然拖着个儿子,可还年轻,性格也好,还愁没有对象。孟路这么想着,就对姜也南说:“可能他就是人比较好,毕竟你和他处过,他看你出了车祸,这人又不是铁石心肠,下来看你一眼问一句给你一把伞,都挺正常的吧。”
姜也南蹙起眉头,他不太喜欢孟路的这种说法,可是他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回到自己家里,躺在沙发上看着半空发呆,脑袋有些晕,身上破了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姜也南闭上眼,四周就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拥挤不堪的车祸现场,救护员过来问他要不要先去医院。
他用手捂着破了的额头,鲜血从指缝里溢出,他仰起头,长得像演员一样的脸上沾了几块斑驳的血迹,长长的睫毛掀开,错开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救护员,他看到了坐在车里的牧颜。
他忍着疼,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开合,他说:“先不用管我,我没事。”
他还不想离开这里,尽管身上很疼,但也不想离开。
他一直都在远远观望,躲在角落默默窥探。
就像这一次一样,他藏在这片嘈杂不安里,只要安静地看着牧颜。用目光去临摹描绘牧颜的模样,然后一点点凿在心上。
姜也南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一滴血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用纱布擦去脸上的血渍,再次抬眼时,车上的人不见了。
而后,是就在耳边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去妄想,不变得激动。
这就是月震,他的心里因为这震荡而七零八碎,可那些活在地球上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
这两天舞蹈班里的几个学生都要去考级,老师们放了两天假。他们这个舞蹈教室里教舞蹈的老师一共有四个,除了牧颜外其余三个都是女生。有两个结婚做妈妈了,还有一个现在还单着。
平日里大家的课就在一起,聊天说话都比较多,不过大部分都是和工作有关,还鲜少像这样大家一块出来吃饭瞎聊的。他们吃的是火锅,点了两盘肉,还有两个蔬菜大拼盘。大家吃的都不多。牧颜把牛肉涮下去,几秒就熟了,问谁要吃。
“我要吃。”方淼捧着小碗,笑嘻嘻地看着牧颜。
牧颜把牛肉夹给他,方淼乐呵呵地说着谢谢。
边上两个同事彼此对视了一眼,掩着嘴边的笑。其实这一次聚会不只是同事之间普普通通的吃一顿饭,而是要给方淼和牧颜拉红线。
大家都在一个舞蹈教室里共事,谁对谁有意思一眼就看得出来,方淼喜欢牧颜也喜欢了一年了,只可惜她虽然看着外向开朗,但对于感情这种事却一直犹豫不定,不敢向前。眼看着就要三十了,家里还催得很紧,方淼就想着干脆豁出去得了。
这顿饭她请客的,找了另外两个同事,让他们来给自己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