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16)
每个日夜都在疼,疼的时候,便会想到姜也南。
这一次回法国,他很有可能几年都不会回到西定了。
他在临行前两天,给姜也南发了一条信息,他想最后再见姜也南一面。
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一直到他要走的那天,姜也南回复了他,让他去三湘四季花园,他们见一面。
那地方应该是姜也南租的,不过日期还没到,此刻想来还是能来。
那地方和以前一样,老旧的楼房毗邻,牧颜看了眼登机时间,快步上楼。
顶楼,两扇门,一扇门上挂着柳条,姜也南书中柳屋杀人案的原型地点。
牧颜走到门前,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姜也南站在门后,一身黑,头发乱糟糟的被一根小绳扎起来,他低头看着牧颜,侧过身,“进来吧。”
牧颜往里走,姜也南轻轻关上了门。
房子里的格局几乎没变,姜也南在沙发上坐下,身体愈发单薄。他的手习惯性的抵着胃,皱起眉,是忍痛的神情,他问牧颜,“有事吗?”
牧颜看着他,又看向桌子上的泡面桶,他神色闪烁,张了张嘴,问:“你就吃这些吗?”
姜也南“嗯”了一声,牧颜表情露出不忍,他说:“太不健康了。”
姜也南瞥向牧颜,他眼神里爬上讥嘲,那陌生的目光戳痛了牧颜。
姜也南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你究竟为什么要来见我?”
“我要去法国了,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姜也南重复着这四个字,笑了,“不合适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姜老师……”
牧颜嘴唇微张,姜也南收回了所有的温柔缱绻,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另外一个姜也南,尖锐刻薄。
“别叫我姜老师。”姜也南站了起来,他慢吞吞走到牧颜身前,伸手按住牧颜的肩膀。
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牧颜听到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不正常的。从二十岁起,我就开始吃躁郁症的药,但不管用,完全不管用。我每天都在忍着,忍得很辛苦,可只有这样才会管用,把自己带入这个社会,努力的融进去,接受赞扬忍受阿谀,当做自己是一个庸俗的人。”
他的手指划过牧颜的眼角,牧颜的睫毛颤抖,他的声音沙哑,“就连分手后的怒气,我也要忍着。不能让你难受,不能让你看轻我,我忍得好辛苦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牧颜觉得不对劲,挣扎着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姜也南狠狠按下去,他听到姜也南说:“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我让你离开,我告诉你我很危险,我不善良。可你啊,那么单纯又无畏,你看着我对我说,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把一个藏在沼泽里的生物拉出来,让他见到了阳光让他嗅到了花草让他感觉到了活着的滋味,再想要丢掉他,是多残忍也多危险。
我提醒过你,是你要留下来。”
牧颜是第一次看到姜也南这么激动,他冷笑,笑容像一把刀刺入牧颜的心里。
牧颜展现出恐惧,却被姜也南狠狠拽住,他说:“对不起,我不会放你走了。”
第21章
机场播报着缺席的那位乘客姓名,一遍又一遍,直到登机他都未出现。
远航的飞机空了一个位置,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划开一场星雨。
推理小说家冷静地谋划着一切,他清扫了房子里的痕迹,从水杯到椅子,一寸发丝一个指纹都没有遗漏。来来回回走动,最后站定,低头看着躺在睡袋里的人,他蹲下来,捏住拉链,慢慢拉拢。
他搂着那个黑色的袋子,像是抱着珍宝,姜也南低头,隔着塑胶布料,吻着里面的人。
他低声呢喃,“你不该来的,我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他的自卑阴暗与生俱来。牧颜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一道光,也许这样说俗套了些,可这就是实事。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能够如常人一般,乐观开朗自信。他被吸引,又憧憬,他想着接近,但却害怕。
可这颗星却主动靠了过来,带给他了微乎其微的光。他想是不是只要找到了光,就算是臭水沟力的烂泥也能开出花来。
可事实就是,永无这个可能,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他成不了人,骨血里的丑恶已经给他打下了烙印。
他永远翻不了身。
牧颜醒了,他睁开眼,张皇失措地看着四周。
一面白墙,墙壁上放了一副几何图形,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淡色的窗帘轻轻摆动,风吹在牧颜的手臂上。他动了动,突然觉得不对劲,拉开身上的被子,便看到原本系着脚链的脚踝被一条锁链环住了。
牧颜瞳孔剧烈震动,他用手拉扯着链条,那根锁链在他脚踝上纹丝不动,他用手捂住嘴,忍住心里的惊慌,把整条链子拉长,拖拽着从床上下来。锁链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他走出床边两步,便感觉到了拉扯,他捏起链子用力拽,脚踝上的皮肉都被磨破了一层。
他心中焦灼惊惧,脑袋里被姜也南的那句话所填满,他似骤然回神,大喘着气坐下,看着那扇门,喊道:“姜也南是你吗,是你吗?你要做什么?把我放开。”
没有人回应他,窗帘悠悠飘荡,靠墙柜子上的玫瑰安静绽放,他揪住胸口,靠在床头,眼眶发红,低声呜咽着,“姜老师,你要做什么?”
门被推开,姜也南走了进来。
他穿着灰色宽松长袖,咖色的长裤,剪了头发,露出微微突起的眉骨。可能是因为太瘦了,整张脸比之前更具有攻击性。
他站在牧颜身前,牧颜猛地起身。他们距离很近,从前的和睦却荡然无存,一样的距离,温暖和煦被西伯利亚的大雪冻结,牧颜咬着牙,问他:“你要做什么?把我放开。”
姜也南看到了他眼底的恐惧,他嘴唇微微张合,轻声说:“为什么要分开?你究竟想要什么?那么想要孩子,那就再生一个,我可以接受,我都能接受,只要你别走。”
牧颜诧异地看着他,脸上全都是不理解,他提高了声音,“你究竟在说什么?如果那个孩子是一个原因,那么就像此刻,你用链子锁住我,这就证明了,我和你就是不同的。我要离开这里,你快把我放开。”
“是你说会爱我的,你说你能接受我,你……”
“我后悔了。”牧颜打断了他的话。
风吹过玫瑰,花瓣摇曳,几缕香气弥漫在鼻尖,姜也南低头看着眼前的人。
从来都是笑盈盈,叫着自己姜老师的牧颜,像他养的小宠物,任由他招来的牧颜,喜欢埋在他的怀里,窸窸窣窣说着我爱你的牧颜,对他露出了冷淡又不耐的神情。
他说:“我不爱你了。”
爱和不爱,怎么能那么容易说出口。
我爱你
我不爱你
这究竟是什么狗屁。
把人的心从泥堆里挖出来,把他放进死了的身体里,小心翼翼看护,和他说你会好的,你会成为一个正常人。等他有了意识,有了血肉,从混沌里拔了出来,然后一脚把他踹开。只因为他表露出了真实的自己,养育他的人说,你不是人,你终究不会成为人。
姜也南笑了,散漫无度的笑,他捏起牧颜的下巴说:“可我还爱着你。”
牧颜一掌拍开他的手,姜也南反手捏住他的手腕,牧颜说放开,姜也南却低头,吻若烙印,覆在牧颜腕间。
他吃了药,便会变得兴奋焦灼,身体仿佛住了一只困兽,暴躁不安的在铁栏旁打转。
他说:“你为了孩子离开我,那我们就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
牧颜挣扎着,姜也南把他弄疼了。他推开姜也南的手,他说:“你疯了,”
姜也南扣住他的脖子,对他说:“你才知道吗?”
姜也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牧颜完全不认识的人,粗暴阴郁。
他就是藏在洞穴里冬眠的毒蛇,一场夏雨把他唤醒,找到了猎物便死死缠绕,淬了剧毒的牙抵在猎物颈边。
他咬下去了,毒液灌入了猎物的体内,他听到那只小羊发出虚弱的求饶。他没了同情心,也不会去怜惜,毕竟毒蛇和羊,不是一个世界的。
牧颜醒过来时,姜也南已经走了。
他身上很疼,可除去身体疼,还有心里的。
出了汗,衣服贴在了身体上,他用手撑着,慢慢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坏了,他被拉扯进了一个泥潭,身体湿哒哒地黏在了一起。
姜也南伤害了他,也伤害了自己。
牧颜沉默地坐在床上,雪白的房间里,他这一身的斑驳红痕,显得格外刺目。
他抿起嘴唇,拽起床单用力揉搓着泛红的皮肤。
姜也南就坐在门外,他的后背靠着那层门板,侧耳就能听到房间里的抽泣。
他把牧颜弄哭了,不止一次,刚才一直在哭,喊着疼,让他滚,然后不停地哭。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脸上的巴掌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肩膀轻轻颤抖。
第22章
牧颜裹着被子,他呆呆地看着那条被风吹来吹去的窗帘影子。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空了,失去那个孩子时是一半,而就在刚才,他剩下的另一半也空了。
天空逐渐染上红,晚霞掉进眼眶里,眼泪溢出来,把那片霞光给弄没了,只剩下昏天黑地的暗。
窗帘的影子消失了,风也停了,桌上的玫瑰藏在了阴影里,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然后门开了,微弱的光跌进房里,牧颜头也没抬。
姜也南走到床边,他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面。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看着牧颜,“吃饭了。”
牧颜睫毛抖了抖,他睁开眼,神色暗暗,他说:“把我放开,让我出去,我不会追究你对我做的事。”
姜也南讥嘲一笑,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可笑,他抱起手臂,对牧颜说:“我对你做了什么?”
牧颜的后槽牙抵在一起,他突然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托盘扫开,碗里的面和汤全都洒落,滚烫的汤水浇在姜也南的腿上。牧颜一愣。
姜也南打了个颤,他看着地上的瓷碗碎片,也不管身上的汤水,蹲下来,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
牧颜侧头看着他,能看到他突起的脊椎,这个人如今瘦得离谱,身体像是一张被折叠的纸片,肩膀上的骨头抵着衣服,手指碰到了烫面,指尖泛着红。牧颜立刻收回视线,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