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25)
他这是满身疮痍,任谁看到都会心疼。
身边的人也不是没和他说过,要好好对待自己,可他就是不能善待自己。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似乎才能抵消自己心里的痛苦。
护士从房间里离开了,姜也南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走到窗口。
他的手指放在玻璃上,透白的指尖染上了夕阳,他用手指在窗户上轻轻磨蹭,思绪缓缓回到了六年前。
他其实是理解牧颜的,是他没有做好。
他不再是牧颜喜欢的那个人了,他心里坏了。
很多时候,做出来的事都不受大脑控制,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就是忍不住。
所以当他看到牧颜的刀时,他没有躲开,而是主动凑了上去。
他也想了结自己。
他躺在地上,看到敞开的大门,牧颜走了出去。
雪花一片片落在牧颜身上,他的仓皇的背影,赤.裸的脚后跟,还有一地的血。
他会不会冷?
那么冷的天,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姜也南吐出沉痛的呼吸,那些痛把心里的魔障驱赶了出去,他突然意识到,若自己死了,那么牧颜该怎么办?
错的人是他自己,不该去让牧颜承担这个后果。
手机就丢在地上,屏幕全都碎了,可是还能用。
他身上破了洞,他捂着那个窟窿,感受到手掌上的温热湿意,他突然就笑了。
他的生母曾说他是个冷血的动物,可现在呢,他的血不是冷的,而是热的。
他也是个人啊。
他让徐州过来,那个负责他一切的编辑,在看到他这个样子时,第一次没有和他催稿,而是哭着问他怎么了。
徐州要报警要叫救护车都被他制止住了,他这个样子不能见人。
很久以前,他也曾不停地受伤。那些来找他母亲的客人,会因为看他不顺眼,就一脚把他踹开。也有变态,对半老徐娘不感兴趣,特别中意他这种纤细的少年。
他能活下来不容易,长到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命是很硬的,他知道自己严不严重,他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他让徐州拿了绷带和药,寥寥草草的止血包扎。那么深的一个伤口,简直像是要把他的心凿碎,可他却似乎不觉得疼的,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徐州一直在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不说。
之后,他一直在西定养伤,但这病得太重,一直都未痊愈。
警察也同他联系过,那出境记录不难弄,难办的是如何在西定消失。
他的身体不好,又不肯去医院做治疗,便让徐州去给自己拿药。
有一日,徐州回来,怒气冲冲地告诉他,在妇产科看到了牧颜。
徐州问他牧颜知不知道他的情况,又说起牧颜肯定是结婚了,孩子都要出生。
人的一生里,会有几个重要的时候,生命和死亡,爱情和延续。
耳边仿佛有钟声响起,一下接着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一直都知道牧颜的踪迹,知道他搬去了另一个城市,住在靠海的公寓里,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
他不敢再上前了,他学着远远旁观,学着克制。
他会在大雨天早早出来,戴上帽子和口罩,站在躲雨的屋檐下,给从舞蹈教室里出来没有带伞的牧颜,递去一把伞。也会在冬天,走一长段寒冷的夜路,让自己心里的野火熄灭,最后只远远站在海滩上,听着海风,看着那间窗户从亮到暗。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这种行为就像是阴沟里的爬虫,见不得人,让人恶心。
他也希望自己能好,可他已经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再去修正,真的好难。
姜也南盯着那片红云,看着它一点点变暗。苍穹成了一条蜿蜒爬行的蛇,零碎的星光盛开在蛇的表面,他在黑暗里缓缓躺下,蜷缩在沙发上。
就这样远远旁观多好。
他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肩膀上的骨头撑着衣服,降下去的热度似乎又在上涌,他闭上眼,脑袋里慢慢浮现出璨璨的脸。
那是他的小孩,一个健康的孩子。
牧颜把璨璨接回家,晚饭是他自己做的,璨璨昨天晚上说想吃咖喱鸡肉。牧颜早上送好璨璨后,就买了食材,切好弄好煮了一会儿,等到了上课时间,他才关了火匆匆过去。
回到家里,牧颜开了火,把锅子里的咖喱鸡肉又煮了二十来分钟,土豆都快煮烂了,洋葱已经看不见影子。
“爸爸,饭也好了。”
璨璨走到厨房想来帮忙,牧颜怕他烫到手,让他不要动。
“让饭再焖一会儿。”
牧颜说着自己去拿了碗,璨璨站在他身边,侧头看向锅子。里面的咖喱已经煮好,汤在沸腾,锅盖扑腾了几下。璨璨下意识地想去拿,踮着脚,手还没碰到,就被牧颜一把抓住。
“别去弄这些,太危险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牧颜长叹一口气,关了火,随后握住璨璨的手,“你还小,刀啊锅子还有火都不能碰,这些很容易受伤的,你受伤了,爸爸就会很难受,璨璨想让爸爸难受吗?”
璨璨连连摇头,牧颜抱了抱他,“乖,璨璨出去坐着吧,我很快就出来了。”
晚饭吃的是咖喱鸡饭和水果色拉,璨璨不喜欢吃香蕉,但浇了色拉汁的香蕉,他倒是很喜欢,一连吃了好几个。
吃饭的时候,璨璨和牧颜说:“爸爸,原来孟路老师的绰号叫玛丽莲。”
牧颜听了抿着嘴,咽下嘴里的饭,笑道:“玛丽莲梦露?哈哈,这和他的形象可不符合。”
璨璨用勺子挖着饭吃,牧颜看他只吃饭不吃鸡肉,就让他在饭上浇一些。
璨璨晃着脑袋,吃了一口白米饭,又吞了一大口咖喱鸡,“爸爸做的咖喱鸡肉要单独吃。”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摇晃着身体,含糊道:“好好吃。”
璨璨吃饭一直都很积极,不需要他去督促,牧颜每次看到璨璨吃饭都能感觉到开心。
他用叉子戳了块苹果递到璨璨嘴边,璨璨一口吃掉,牙齿一上一下咬着。他最近换牙了,侧边上的牙齿掉了几颗,吃起东西来有些慢。
牧颜让他多咬几下,吃慢些。等他咽下去后,又说:“我接到班主任通知,学校秋游说要去山里的农家乐,两天一夜。”
“那么好!”
璨璨眼前一亮,牧颜点点头,“就下个星期五。”
他正好是璨璨班主任女儿的舞蹈老师,大家都比较熟,信息互通的很快。
“明天爸爸带你去买点零食,带路上吃,也能分享给小朋友。”
牧颜这么说着,璨璨就是一声欢呼。
可叫完他又觉得不对,挠着头发,为难道:“可是下周六是作文课,我……”
“没事的,我替你和老师请假,他们能理解。”
牧颜说完,又给璨璨舀了些咖喱鸡肉,“再吃一点,吃完我带你出去散步。”
牧颜带着璨璨出去散了步,回来后让璨璨去洗澡。
小朋友现在已经不要爸爸帮忙洗澡了,牧颜给他调好水温,看着他脱掉衣服跳进浴缸里,笑着把门关上。
他办了个小凳子坐在浴室门前,听着里面的水声,拿出手机,给兴趣班的老师拨去电话。
玛丽莲的电话占线,牧颜顿了顿,翻找出了当初留的另外一个号码,应该是璨璨作文老师的手机。
牧颜没有犹豫,拨了过去。
第32章
电话响了几声, 便被接通。
浴室门前的灯光不明亮,牧颜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对着手机低声说:“老师你好,我是璨璨的爸爸。”
他听到一声短暂的呼吸,有些急促,而后接通的电话就被挂断。
牧颜愣了愣, 拿着手机茫然地看着屏幕,就这样被挂断了。
他还想再打,就听到浴室里璨璨的声音, “爸爸,我洗好了。”
牧颜站了起来,把手机放在了椅子上,走进浴室, 从架子上拿了一条大毛巾。
他把璨璨从浴缸里抱出来,用毛巾裹住他。璨璨自己拿着毛巾擦脸, 牧颜见了就给了他另外一条小毛巾,“用这个擦脸,比较干净。”
璨璨洗完澡,牧颜把他抱出去, 又给他的脸上涂了一点点乳液。璨璨闭着眼,纤薄的眼皮上漾开淡淡的血丝,睫毛很长,落下的阴影坠在眼睑下。
璨璨抓住牧颜的手, 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对牧颜说:“爸爸,你听听我心里跳得好快。”
牧颜侧过头,耳朵贴在璨璨的心口,小小的身体里,一颗心脏蓬勃跳动,牧颜笑着问:“璨璨在想什么?”
“在想爸爸。”
牧颜把璨璨捞起来,抱着他靠在床上,他柔声道:“爸爸也在想璨璨。”
浴室门前的椅子,放在上面的手机震动着亮了起来,等待了许久,在无人接听过的忙音里,暗了下来。
病房内,姜也南收起手机,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入夜的医院,走廊上的灯光依旧如昼,姜也南换了衣服,从房间里出去.他走的很慢,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他从楼梯下去,没有惊动护士。
从医院出来,姜也南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去海边。
夜晚,大海一如既往的冷,不管是哪个季节,都会让人觉得冷寂萧瑟。姜也南在沙滩上走了一段路,海水没过脚踝,他打了个哆嗦,而后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抬起头看向那扇亮起的窗。
第二天吃过午饭,牧颜带着璨璨去超市。
听璨璨的班主任说,这次秋游去的农家乐是在大山里,附近应该是没什么吃的,学校还组织了小朋友学农。
牧颜买了一车的零食,有牛肉干猪肉铺各种坚果还有果冻面包和酸奶。璨璨看着这么多东西,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对牧颜说:“爸爸,会不会太多了,我们行李箱里装不下。”
“没事,我还买了一个大的行李箱。”牧颜拍拍璨璨的小脑袋,“放心吧。”
孟路是在周一联系牧颜的,他在休息时间里,工作用的手机都是放在一边的。牧颜告诉他牧颜学校周五要去秋游,是两天一夜。
孟路听了愣了愣,随后笑道:“璨璨爸爸,我来联系你也是想和你说,我们中心周五去团建,周六要休息一天。”
“那么巧啊?”牧颜问他:“你们和我们去的不会就是同一个地方吧?”
“我们是去山里,据说那边有温泉,大家去泡温泉的。”
牧颜想了想就说:“温泉?我这边到没有,那应该就不是一个地方了,我们是和孩子一起去学农的。”
他们聊了几句,约好下一个周六过来后,便挂断了电话。
周五要早起,牧颜一早起来烤了面包,煎培根煮鸡蛋温牛奶,然后把还在睡得璨璨叫醒。,给他穿上衣服,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