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14)
把胃里清空后,他用水浇着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姜也南抬起手,张开手指在镜子上划开痕迹,镜子里的脸变得扭曲。
这样的阴雨天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远在华盛顿的牧颜却是在一个静谧午后缓缓醒来。
病房里就他一个人,很安静,他靠在枕头上,出神着想自己是怎么了?
伸出手轻轻碰着肚子,牧颜有些困惑,刚才那股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又用手揉了一下,腹部被缓缓搓热,还挺舒服的。
这时候,门被推开,护士走了进来,见到牧颜已经醒了,便立刻去把医生喊了过来。
牧颜困惑地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没过多久,刚才为他检查身体的医生匆匆赶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牧颜听到他问自己是否需要报警。牧颜一脸疑惑,他摇头说自己很好。
医生上前一步,低声说:“You're pregnant。”
牧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他神情呆滞。那位医生盯着他的表情,又问他是否需要报警。
牧颜思绪回炉,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低声说:“Thank you。”他顿了顿,“I'm in love. It's a surprise, not a hurt.”
那位医生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不过也没有松懈下来,而是让牧颜要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毕竟他的身体有异于常人。
两天之后,牧颜和舞团请了一个小长假。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穿着宽松的短袖和长裤,裤腿卷起一圈,露出瘦削的脚踝,脚踝上的链子闪闪发光。
他坐在医院候诊室,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怀孕,于是那几天都没有让姜也南带套。
这个孩子是突如其来的惊喜,把他的人生冲撞开了一个豁口,那个口子里塞满了斑斓的色彩。
姜也南的孩子,姜也南和他的孩子,光是这样想,就让他心脏发麻。
他靠在椅子里,拿出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牧颜做完检查,孩子现在一个月不到,胚胎发育正常。可因为牧颜的身体问题,医生还是让牧颜多注意身体。
牧颜从医院出来,走到阳光下,他心跳得很快,气息沉入了胃里,牧颜按住小腹,拨通了姜也南的电话。
徐州来到老宅,通往院子的小路泥泞不堪,他走了一段路,鞋子上都是泥。徐州走进宽敞的屋内,姜也南工作的地方只亮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光线里,姜也南平躺在地上的席面上。
他一动不动,徐州吓了一跳,快走几步,捞起他的手,推了推他。
“姜老师,你怎么了?”
姜也南睁开眼,阴郁地看着徐州,他下巴撇向左上,低声说:“稿子都改好了,自己去看吧。”
徐州点着头,跑到桌旁,拔下U盘,又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姜也南,困惑问道:“姜老师,你刚才在做什么?”
“吃了几片安眠药,刚刚睡着,又被你吵醒了。”姜也南咬着牙,他几天没睡了,根本站不起来,要是还有力气,绝对能站起来把徐州撕碎。
徐州叹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跨过姜也南的小腿,忐忑道:“那姜老师您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姜也南一声不吭,虚弱地侧过身,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雨停了后也不好,宅子里深深空空,什么都没有,狸猫偶尔走过,发出细碎声响。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深海里的水母,一个孑然的模样。
狸猫跳下了窗沿,围绕着姜也南身体打转,轻轻嗅着他是否还活着。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狸猫吓了一跳,背毛一根根竖起来,长尾立着,呲牙咧嘴盯着桌面。
姜也南捂着头,半撑着身体坐起来,拿下桌上的手机,低头看着来电。
他揉着太阳穴,咳了几声。牧颜听到他的声音,愣了愣,“姜老师,你感冒了吗?”
“没,刚刚睡着。”姜也南语气柔了下来,轻声道:“牧颜,怎么了?”
牧颜徐徐吸了一口气,“姜老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姜也南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他翻了个身,侧脸靠在冰凉的席面上,他问:“什么事?”
牧颜捂着肚子,满心的期待与欢喜,他说:“姜老师,我有小孩了,我们的孩子。”
狸猫叫了几声,姜也南站了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克制着呼吸,沉默了许久,牧颜的喜悦逐渐退去,她听着姜也南的气息,心中升腾出彷徨,他不安道:“姜老师,你……你不高兴吗?”
姜也南的舌头抵在腮上,他推开门走到中庭,踩在泥泞不堪,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的地里。
他喘了一口气,眉间爬上阴郁,他问:“你说你不能怀孕的。”
牧颜呼吸一滞,肺里好像被塞进了螺旋桨,刀片扎着他的肺,他的呼吸困难,快要哭了,呜咽道:“姜老师,你……你不喜欢吗?那是你的小孩啊。”
姜也南闭上眼又睁开眼,压抑着心里的烦躁。
他一直以来就觉得牧颜是个有趣可爱的人,他喜欢牧颜,可这不代表他要去喜欢这个孩子。
那些心心念念说着付出了一切的人,真的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吗?自以为是给了对方不想要的,满嘴的奉献,他们究竟是付出还是在勒索。
牧颜一颗心悬在半空,他听到姜也南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当时吃了药,胚胎成畸形的概率会很大,他很有可能不健全,我不能接受。”
牧颜半截身体都变冷了,他打了个颤,收紧了肩膀,隔着电话,对姜也南说:“我也是不健全的,你忘记了吗。”
姜也南一脚踩进泥泞,他说:“你不一样,你是我爱的人,而他不是。”
牧颜升腾出匪夷所思,他惊诧道:“可这是你的孩子。”
“孩子对于父母究竟是什么,生命的延续还是一份突然而至的责任。
我从没想过把我这个人延续下去,我也不会对于一个不爱的人有丝毫责任感。牧颜,为了这个生命好,不要做不负责任的事。”
姜也南的声音变得冷清,他像是一台冷酷无情的机器,隔着电话,在片刻间几乎撕碎了牧颜的心。他说:“你还有事业,还有舞蹈,你要是生下他,你就要耽误一整年,你还想要跳舞吗?”
姜也南的冷静,让牧颜害怕。
牧颜听着和他的话,彷徨失措地看向四周。
他捂着喉咙,说不出话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喊了一声姜老师。
姜也南告诉牧颜,“我去法国还是你回国?把这个东西拿掉,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影响。”
牧颜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他抓紧了手机,张了张嘴,低声说:“我……不回国,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拿掉。”
姜也南后背松弛下来,他吁了一口气,像是以前说牧颜是乖孩子。
牧颜听着一声不吭,只觉得满身彷徨战栗。
第20章
那天之后,姜也南与牧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姜也南的来电想了一遍又一遍,他躺在沙发里,听着铃声,慢慢捂住耳朵。
他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姜也南却不同意。
姜也南的每一本书他都看过,他还记得,有本书里一个案件讲的就是父母利用孩子贩.毒,姜也南描绘出了毫无人道的父母,孩子的天真被泯灭,只剩下走不到底的地狱。牧颜能够多少感觉到,姜也南不想要孩子是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可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不能走出来,为什么还要活在过去。
一个星期之后,他告诉姜也南自己已经把孩子拿到了。姜也南听了,竟是深深松了口气。
牧颜听着他如释重负的叹息,用手捂着嘴,喉咙发涩,他问:“你就那么讨厌孩子?”
“我没有想过去会有孩子,那不是我计划内的东西。”
“东西?孩子又不是东西。”牧颜的声音拔高,姜也南皱了皱眉。
“牧颜,你现在是在法国还是华盛顿,我来找你。”
“不需要。”牧颜抿起干裂的嘴唇,他哽着嗓子,哑声道:“姜也南,我发现我其实不了解你。”
这两天,牧颜过得浑浑噩噩,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多吃一些。
和舞团请假之后,他便先回到了法国。回到熟悉的房子里,多少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他去医院做检查,把自己身体身体展示在医生面前,面对着护士和医生诧异的目光,他告诉他们,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他骗了姜也南。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姜也南的关系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分崩离析,他的心里其实还存在幻想,觉得若是姜也南看到了孩子,是否不会那么狠心了。
他这么想着,一直拖到了十五周,整整四个月,他蜗居在自己的公寓里,和姜也南撒着谎,说着自己一切都好,但很忙,忙过了这阵子就回国。
姜也南听着他的声音,对他说:“要照顾好自己。”
牧颜“嗯”了一声,手覆在肚子上,轻轻抚摸着,他说:“我会照顾好自己。”
心中又默默补了一句,还有我们的孩子。
15周,牧颜去做了唐氏筛查。
他穿了一件宽松的咖色长袖,黑色长裤,坐在椅子。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皮肤很白。
轮到牧颜的时候,医生走到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牧颜心里忐忑,他快步走了过去。医生拉开椅子让他坐下,牧颜觉得医生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几下。
牧颜的手抓着大腿,用力捏住,医生的话像是一颗□□,轰进了牧颜的意识里。
他不敢置信,或者不愿意去相信,医生说了什么,牧颜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
姜也南没有说错,这个孩子不健康。
唐氏筛查出来,胎儿神经管畸形。
姜也南接到牧颜的电话是在深夜,他还没有睡,接起电话便听到哭声,牧颜在哭。
姜也南一愣,立刻站了起来,“牧颜,你怎么了?”
牧颜拿着报告站在医院楼道里,感应灯亮了又暗下,那片巨大的阴影几乎把他吞没,他蹲在地上,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他和姜也南道歉,他告诉他,自己没有拿掉那个孩子,这个孩子还在,可现在检查出来是神经管畸形。
姜也南猛吸了一口气,他不理解牧颜,在他的世界里,喜欢和厌恶,承诺与背叛,只有黑白,没有灰色地带。他不擅长说谎,也看不透别人的心思。
他是相信牧颜的,也因为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伤害了牧颜,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