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20)
他有恨过姜也南吗?
以前其实是没有的,他不想去恨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在此之前,他还在心里对自己说,姜也南会变成这样是他的责任。而且姜也南为了他还差点死了,他该去理解。
可如今,理解个屁。
的确,他可怜又脆弱,但却也是牧颜再也不会倾心的人。
他暴戾恣睢喜怒无常,就算是把牧颜供奉在心头,给他温柔,赠他玫瑰,但一朝入荆棘,撕裂过的伤口不可能因为照顾得好而什么都不留下,还是会有疤痕,还是会在雨天隐隐作痛。
就算姜也南是一个病人,就算这场热病因牧颜而起,可代价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在爱里退缩了一下,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耳边的音乐渐止,剧场里的人也许都走完了。
牧颜看着眼前一节节暗下的灯,趴在那张桌子上,姜也南的呼吸在他身后。
他捂着嘴,痛苦呜咽着。
之后,他被带去了姜也南住下的酒店,换上了衣服,躺在床上,摆出了与少年时一模一样的姿态。
姜也南说现在什么都在更新,照片也得更新一下。
镜头聚焦在他身上,他怔怔地看着姜也南的脸,小声问;“你真的爱我吗?”
姜也南松开捏着的脚踝,牧颜平躺在床上,他凑过去,捧着牧颜的脸,在他嘴角落下吻,他说:“当然,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仿佛飞蛾掉进了蜘蛛网中,拼命扇动的翅膀,挣扎的柔软身体,可还是无用,他被利钳戳穿,彻底逃不开了。
他同姜也南回国,原本圈.养他的阁楼被修缮如新。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姜也南,他说:“这次我不会走了,你不需要用链子锁住我。”
姜也南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他注视着牧颜,低声问他:“你恨我吗?”
牧颜的双手撑在身后,他复杂地看着姜也南,对他说:“我可怜你。”
姜也南逐渐捏紧自己的手臂,他现在没办法站太久,看了牧颜一眼,便关上了门。
牧颜看他离开,长叹一口气,把自己抛在床上。
他不太想折腾了,心里很难受,每天过得都像是噩梦。
他想,其实姜也南所要求的并不难,只是留在他身边而已。
他能留下,他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但姜也南休想再从他这里拿到一丁点的爱。
西定的秋天不算冷,只是落叶比较多,秋风阵阵,枯黄的叶子有几片被吹进敞开的玻璃窗内。
牧颜仰躺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姜也南。
他捏起那片黄色的叶片,轻轻挠过姜也南的脸颊,姜也南顿了顿,没有抬头,吻继续落下。
那小阁楼里,秋风吹散了牧颜的声音,他蜷起脚趾,耳边响着倒数的钟声。
心里“砰砰”跳动,他翻了个身,脸朝向窗外,嗅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他低下头,忍着那股酸痛。
姜也南捏住他的下巴,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问他:“为什么不叫?”
牧颜睁开眼,一滴滴眼泪掉在姜也南的脸上。
姜也南停下了动作,牧颜与他对视,空荡荡的眼里再也没有他了。
姜也南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睁大眼,惶然地放开了牧颜。他往后退,牧颜叫了一声,姜也南浑身发冷,坐在床上,看着一声不吭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牧颜。
他咽下唾沫,扯过薄被丢在牧颜身上,牧颜的手指动了动,抓紧了被子,指关节发白。
“牧颜。”
他叫了一声牧颜的名字,牧颜眼皮都未动。
姜也南站了起来,又叫了一声,牧颜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一声不吭。
姜也南深吸一口气,药效退去后,他的身体异常疲惫。他穿上衣服,而后迟缓地走过去,蹲在牧颜身前,他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牧颜的手臂。牧颜没有挣脱,任由他捏住自己的手。
姜也南和他说对不起。
这个人清醒的时候其实和以前没多少差别,他不太喜欢说话,很安静,很会照顾人。
可他清醒的时候不多,牧颜盯着眼前这个似曾相似的姜也南,抿起嘴,还是一声不吭。
他变得很乖很乖,姜也南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牧颜稀里糊涂地想着,姜也南却抱住他,埋在他的肩膀里……哭了。
……
牧正袁看着身前的警察,脸色苍白,他说:“我大概半个月没有和牧颜联系了,我知道他在法国,我以为他现在还在准备选拔的事情,他不找我,我也不敢去打扰他。”
陈珂皱起眉,对牧正袁说:“在法国的警方联系我们,说是您的儿子牧颜失踪了,他早就从法国回来了。”
牧正袁表情呆滞,他慌乱道:“我不知道,他没有联系我,他会去哪里?”
陈珂缓下语气,对他说:“现在警方正在排查监控摄像,牧先生,你知不知道您的儿子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或者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牧正袁看着桌子上的玻璃杯,茶叶在热水里沉浮,慢慢飘荡下去,他说:“牧颜他之前和我说,他和他男朋友分手了。”
“男朋友?”陈珂差异道。
牧正袁叹了口气,“我不是那种封建的家长,我只要他过得开心,喜欢谁我都能接受。”
陈珂觉得自己也太大惊小怪了,他脸色发烫,就听牧正袁继续说:“我一年前被确诊出胃癌晚期,切掉了半个胃,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最近医生说我的癌细胞扩散了。”他的声音沉沉,压抑着心里的酸楚,哽着嗓子说:“我不想让颜颜难受,就没和他说。可现在我时间不多了,我还想……临终前能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不能陪你了。”
陈珂眼眶发红,牧正袁抬起头,“陈警官,拜托你了,帮帮我们。”
牧颜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了,特别是最近姜也南喜欢搂着他睡。
姜也南的呼吸很浅,他睡着时一动不动。牧颜睡不着时,会在夜色里描绘他的轮廓,在眉骨上隔着空气抚摸,顺到鼻梁,手指轻轻点在鼻尖上。
睡着的姜也南看着人畜无害,他皱起眉,捏住了他的鼻子。
姜也南透不过气,嘴唇微微张开,皱起眉睁开眼,见是牧颜趴在自己身上。他翘起嘴角,伸出手搂住他,迷迷糊糊说:“睡不着吗?”
牧颜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心跳声,不知为何有一种恍然若失的错觉。
好像一切都还在,什么都没变,他们没有失去什么,也不曾伤害过谁。
他受不了这样的拥抱,推开了姜也南,从床上起来。
拿掉了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从楼梯上下去,靠在沙发里,点了一根烟,尼古丁滑入肺里,他的身体像是入了瘾,一点点松弛。
他打开电视,一边抽着烟,一边换台。
夜间节目没什么特别,当地新闻台突然播报出一则新闻。
牧颜嘴里的烟掉了下来,火星子坠在他的腿上,烫出了一个黑圈。可他却不觉得疼,瞳孔放大,全身都在颤抖,皮肉里的骨头似乎碎了,他张开嘴,呆呆地看着那一则新闻。
牧正袁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他办的报社一直都在业界有誉,他不做违心的报道,一切以民众出发,前年他还获得了十佳企业家。
他这样的人去世,不可能不被报道出来。
他是一周前在医院里病逝的,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死的时候还在念叨他儿子的名字。可那个据说在法国跳舞的儿子,一直到他合眼,一直到葬礼结束,都没有出现。
一分钟的新闻结束,画面变换。
牧颜才回过神,他一下子站起来,跑到电视机前,不停地换台,想要在看看别的台有没有这个新闻,是怎么说的。
发着抖的手根本无法握住遥控,他抱着头,痛苦地低喊了一声。跑到楼上去找手机,刚刚跨上楼梯,就看到口子那里站着的人。
姜也南站在那里,牧颜抬起头,死死地看着他。
平波无痕的水面被巨石打破,沉睡在里面的怪兽探出了头。
他们看着彼此,牧颜扶着楼梯转角的木头柱子,他声音沙哑,小心翼翼问:“你知道我爸……”
没有等他说完,姜也南便道:“一周前病逝了。”
牧颜呼吸几乎停滞,他的指甲扣着柱子上的漆,他说:“我爸死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和你说了,你会离开我的。”
“你该告诉我的。”牧颜的声音微弱,他说了一遍,忽然又大声吼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姜也南下楼,牧颜后退。
他从二楼跑下一楼,却因为太急,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发抖,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他看着姜也南朝自己走来,那么慢那么沉,他被拽了起来,姜也南的手指揉着他的嘴唇,他的脊椎。
他变成了一只待宰的小羊,什么都不能动,只会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爸爸死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离开了他,而他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他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瘦削英俊的脸上弥漫开担忧,这张脸……谁会想到这张脸的主人是一个疯子,一个会毁了他人人生的魔鬼。
牧颜心里的恨剧增,那种前所未有的痛苦麻木着他的神经。
他想让姜也南死。
牧颜猛地把他推开,姜也南跌在地上,牧颜站起身,快步跑去厨房,抽出了那把水果小刀。
他对着姜也南,把对方的彷徨茫然收进眼底,他说:“让我走。”
姜也南上前,让牧颜把小刀放下。
牧颜崩溃大哭,他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刀,突然方向变换,抵着自己,“放过我吧,让我离开,让我走,放过我吧。”
小刀刺入牧颜的皮肤,姜也南脸色惨白,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了下来,他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的,抓着刀刃往外拉。
“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吗?”牧颜眼眶发红,他抬起头,像是着了魔,或者说已经入魔。
在他隐忍乖顺承.欢的日子里,在他没日没夜无法入眠的黑夜里,他也成了个疯子。
刀扎进了姜也南的胸口,又拔出。
姜也南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喉咙上就被划了一刀,一整条伤口从脖子往下,像是要把他劈开一般。姜也南捂住脖子,他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牧颜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黑一红,像是蜘蛛网爬满了整个眼球。
他往后退,刀掉在地上,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姜也南,鲜血从这个人身上缓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