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肾(31)
这块地是沈老爷子在位时投的,后来由沈焰接手,但也一直因为工作原因没有时间过来看,所以问题比较多,在工区滞留了相当一段时间。苏佳年跟在后面,虽没有插嘴,却也在仔细听对方的谈话,就在他们路过一处施工处时,变故突然发生……
一阵大风突然刮过,吹起地上的细沙入了眼,沈焰本能抬臂挡在脸前,却听耳畔传来一声大吼:“小心!”,接着便被一股大力推向前方。沈焰猝不及防在扑倒在地,等他揉着眼睛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时,身后的一幕却让他心跳骤停——
原来,大风吹倒了一楼的设施,一捆原材顺其倒了下来,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而苏佳年跟在他后面,见到危险二话不说将沈焰推了出去,这会儿则被压在一堆钢筋铁骨下……
沈焰的眼睛立马红了,他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冲上前,嘶吼道:“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这一嗓子招来不少工人,大伙儿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不到几分钟就将杂物搬开,苏佳年浑身是血的倒在下面,已经意识不清。
沈焰的腿一下就软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唯独剩下的一丝理智让他强撑着摸了摸对方的脸,还是温的。
已有人在出事当头就叫了救护车,十分钟后担架来了,沈焰被人拉开时才回过神来,一路跟上了救护车厢,坐在角落里怔怔的看着抢救的医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开口:“他……怎么样了?”
第一次声音实在太小,于是他吞了吞口水,又问了一次。
其中一个护士回答道:“后脑被划了一道口子,头皮破了,不过应该没有内伤,右手骨折,身上都是擦伤,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
沈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才骤然松懈下来,他将脸埋进沾满灰尘与血液的掌心,将发酸眼眶中未曾淌出的泪水揉了回去。
多少年了,多少年他不曾如此惊慌失措,上一次感到仿佛天塌下来,还是在他年幼时,母亲去世……
原来不知不觉中,苏佳年在他心里已经占了那样大的分量,如今对方出了事,他便感觉仿佛心被人挖了去,飕飕的漏着冷风。
……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
沈焰抬起血红的眼,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却又在内心疯狂的祈求。
你不能出事。
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就这样一路恍惚着到了医院,沈焰看着苏佳年被推进急救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来,鲜红的颜色刺得他双眼生疼,刚才忍下去的泪水再一次涌出,这次沈焰没有忍住,转身去了就近的洗手间。
等把手和脸都洗干净了,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男人,想要点上一根烟,结果却因为手抖得厉害,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焰木着脸,躲在脏兮兮的男厕所里把烟抽完了,才又洗了手出来。他看着凌晨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就是急救室,抢救中的红灯仍然亮着,像一把能刺瞎他双眼的刀,光是瞥上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最终他还是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沉默的等待。
过程中他隐约想起,之前也有类似的状况,只是那时候的苏佳年只是胃痛,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可沈焰仍为其担心受怕过,如今更是心如刀绞,坐立不安,却又不得不强迫着将自己定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因为他只能做这些。
曾经的沈焰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再强大的凡人也不过血肉之躯,避不开天灾人祸,做不到起死回生,就像此时此刻,他只能等,等命运给他答案。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沈焰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手术终于结束了,红色的灯转为绿,很快,门开了……
沈焰拖着发麻的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眼球布满血丝,嘴唇苍白的发紫。饶是如此,他仍用沙哑到不成调子的声音,颤抖的问:“医生,病人他……”
“已经稳定下来了,缝合头部的伤口花费了一点时间,有轻微的脑震荡,但不严重,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带着些阴郁气质的脸:“哦还有,右手手臂骨折了,已经打了石膏,还有头部的伤口也不能碰水……”
他一口气吩咐了许多注意事项,沈焰强行集中精神将其一一记下,一直到最后才问了一句:“那、那封医生……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去吧,”封医生——封白的胸口挂着他的名牌:“不过麻药还没过,估计得明早才醒。”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你有什么事情找其他人问吧,我回家喂猫了。”
沈焰点了点头,与之擦肩而过,急切的模样差点平地摔倒。封医生从后看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道:“啧,早知道说严重点,吓吓他了。”
毕竟谁都不爽刚准备睡下就被叫过来加班的……他如此想着,换下了沾了血渍的衣服走向门外。
一辆小跑停在马路对面,见他出来,闪了闪车灯。
……
沈焰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缠满了绷带的苏佳年,恍惚着想,他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过对方熟睡的模样。
不管在什么时候,苏佳年永远都是那个“晚睡”的存在,就像他每天早晨都会被准时准点的门铃声吵醒,苏佳年提着早餐站在门口;他累了困了,也永远是那个人替他盖上被子……过往的那些零碎的、看似不起眼却充斥着真心的小事一幕幕涌上,最后都定格在了那个江边的夜晚,苏佳年拉着他的手贴在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上,笑着问他:用一辈子好不好?
今时今日,沈焰看着灯光下那张毫无血色的俊脸,恨不得回到几天前的过去,回答一声“好”。
他受够了失去,他不想再失去了。
“醒来吧。”过了不知道多久,空荡的病房中响起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我答应你了。”
陷入深眠的青年眉尾颤抖了一下,也不知听没听见。
沈焰就这么守了他一夜,直到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映在被单上时,才惊觉天光大亮。
于是沈焰站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让他的身体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又回头看着仍然沉睡的苏佳年,内心有些茫然。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沈焰已经几乎没有照顾过生病的人,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他呆呆的想了一会儿,决定去楼下给苏佳年买一份早餐。
万一对方醒了,应该会饿吧……
苏佳年给一阵香味弄醒了。
虽然意识回来了,但眼皮还很沉重,身体更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受伤的后脑隐隐作痛,但还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记忆逐渐苏醒,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被风吹倒的建材倒下来,沈焰就站在下面,毫无防备的揉着眼睛。在那个瞬间,苏佳年只觉得眼前一白,身体擅自冲上前去,狠狠推开了眼前的男人……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所以他这是受伤了吗?青年如此想着,他记得自己用手臂护住了头部……所以应该,没有很严重吧?
但是沈焰肯定吓坏了,那个男人别扭得很,明明心里那扇门锁都开了,他偏要从里拉着门把,死活不让他进去。
想到这里,他有些想笑,可惜面部肌肉暂且还不听使唤。苏佳年闭眼躺着,心想如果等自己好起来,一定要把人抱进怀里好好亲一会儿,反正对方肯定不会拒绝……
说起来好香啊,该死的,谁在病房吃皮蛋瘦肉粥的,还有没有人性了!
青年正暗自腹诽着,就感觉到有人摸了摸他的脸颊,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某件珍贵的瓷器。
“我……我买了很多吃的,”沈焰的声音响了起来,很低,却足以让他听清:“好像一直都是你在迁就着我的口味,而我对你的喜好却一无所知……”
“很可笑对不对?亏我还一直说着喜欢你,现在看来,是我一直在贪图你的好……”男人说到这里,有些自嘲:“或许我真的是个人渣吧。”
你才不是,苏佳年在内心小声回答,那都是我主动给你的,你只是被动接受。
可惜沈焰并听不到对方的心声,自顾自的往下说:“所以我错了,沈哥错了年年,沈哥不该那么计较……你醒来好不好?醒来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我、我也会去了解你……去喜欢你。”
苏佳年听到这儿,开心的恨不得仰卧起坐——可惜这麻药实在给力,他连一个指节都动不了,该死的,是不是主治医生手滑打多了?
就在他快要兴奋的灵魂出窍的时候,一滴温热的水渍落在了苏佳年干燥的嘴唇上。
微微的咸涩在迟钝的唇舌蔓延,苏佳年愣住了,仿佛连心脏都有一瞬间的停止。
沈焰这是……哭了?
28.
他不是没见过沈焰流泪,但绝大多数都是在欢爱的情动时,除此之外,哪怕是那人趴在他胸口的那次,也不见得有一滴泪。
可如今那个骄傲又倔强的男人却哭了……因为自己受伤。苏佳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想笑又想哭,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口,化作一腔绵软到可包容一切的爱意……他多想伸手将人抱进怀里,用尽全力的爱抚,安慰他自己没事?
动起来啊——苏佳年在内心呐喊,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涌入四肢,被麻痹的触感开始回归……先是指尖,再到手掌,再到砰砰直跳的心口……闭合的眼睑在颤抖中缓缓睁开,一次光涌进来,刺得他眼眶发酸,泪水唰地淌了下来。
沈焰刚平复下起伏的心绪,抬头就见苏佳年满脸泪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疼了?你躺着别动我这就去叫人……”
苏佳年一看他急急忙忙的就要往外冲,“别……”他说话太急,干燥的喉咙一阵发痒,本能咳嗽起来,脑袋一涨一涨的疼。沈焰见他难受成这样,又是心疼又不敢离开,只得上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对方被泪水浸湿的脸,又倒了杯水,一点点喂他喝下去。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苏佳年甚至能看见男人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他见过如此颓败的沈焰,一宿没睡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渗着血,唯独端着水杯的手是那么稳,好像生怕弄撒到他身上……苏佳年忽然觉得头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反倒是胸口闷得快要发疯。可惜麻药余劲尚在,手臂一时半会儿还抬不起来,苏佳年舔着唇上的水渍,可怜巴巴的开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