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歌(6)
如此状态持续到顾旻出专辑时,他的人气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专辑没做成数字专辑。用Johnny的话说,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去买一张CD拿回家听了,就像黑胶唱片慢慢地不是主流一样,CD也迟早会被科技淘汰掉,虽然他不愿意看到这场面,不过数字专辑迟早是主流。
他第一张专辑发行时间6月30日,顾旻刚过生日不到十天。
苏夙对此的评价是:“诶……你居然不是处女座。”
顾旻不想理他。
专辑受到了乐评人两极分化的评价。喜欢的捧上了天,直言看到华语乐坛的春天;不喜欢的连带着对家一起抨击,说“写得不怎么样”“层次低”“野路子”。
顾旻倒没空理会这些评价,他在专辑发行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个特别的邀请。
陆言蹊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他了,这次却直接把短信发到了顾旻的手机上——顾旻没兴趣问他怎么拿到号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2号在大剧院有一场维瓦尔第作品音乐会,我拿到两张贵宾票。恰好没人陪同,浪费可惜,能否邀你同行?”
落款是他的全名,姿态低得充满心机。
当天顾旻没有行程,他喜欢小提琴,自己也练过一段时间,无奈并不专业,只在音乐学院念书时表演过一次,迎合春季艺术节的主题,曲目就是《四季》。陆言蹊连这个都打听好,谁还敢说他只是“恰好没人陪同”?
顾旻捏着手机许久,回他:“谢谢陆先生。”
陆言蹊说:“当天我去接你。”
……还知道他住哪。
顾旻环顾这间租屋一周,有种自己被光华卖了的错觉。
第6章 第六章
“陆总请你听音乐会?”苏夙嗑瓜子,“去呗。”
顾旻扭扭捏捏,给苏夙又上供了一份烤脆骨:“跟他又不熟。”
也许是他们真的被迫相处得太久,苏夙已经能从顾旻的只言片语中脑补出全部意思,即刻知道他在怂什么。
说起来,“怂”这个字和顾旻好似不太沾边。他永远都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刚开始苏夙也以为他当真游刃有余,后来得知只是面瘫,登时哭笑不得。但这样子太有欺骗性,好似他从来不会发愁,更不会退缩,有着某种矜持。
这种矜持十分正常,在苏夙听了顾旻那一家子八点档的故事后,他感觉自己终于顿悟了顾旻举手投足的好涵养的来源。原来当真没有天生的优雅,都是被逼的。
苏夙收了脆骨,想摸摸顾旻的头,碍于满手的油最终没去祸害:“呃,你是不是害怕陆总另有所图想潜规则你啊?”
顾旻一愣,别开目光去深情凝视盘里的烤茄子。
苏夙的笑声听着爽快极了,他耐心地劝:“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你就放心吧。陆总没包过艺人,他起先还是我们秦总的金主来着。”
顾旻:“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苏夙:“……垃圾啊你。”
于是苏夙给他八卦起了光华传媒的发家史。
其他的边角料顾旻早已听过,可他真的不知道原来当初秦屹成立工作室,第一笔资金是陆言蹊借给他的。两个人不是同辈,但当年还是小年轻的陆言蹊看人目光精准,预料秦屹大有所为,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他发展。
后来光华传媒越做越大,秦屹始终将他奉为自己的第一投资人,力邀陆言蹊入股。陆言蹊在光华传媒的股份中所拥有的比例不高,但谁都不敢不把他当回事。
“听说陆总人很好,不会乱来的。”苏夙最后总结道,“他单身,带一个女儿,没心思在外面瞎搞。不然他勾一勾手指,有的是人想爬他的床——轮不到你,乖啊。话说回来,小旻你在谈恋爱吗?公司不准谈恋爱的。”
顾旻见他坦诚,点头说:“大学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手了。”
苏夙的脆骨吃到一半停下来,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顾旻神色看上去是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连语气都毫无起伏:“他大三去美国交换,考上了那边的学校,新交了女朋友。”
“……”苏夙梗了一口气,然后装作随意地安慰他,“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以后有更好的,劈腿的人渣不要也罢。”
顾旻说“嗯”,又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重复苏夙的词:“人渣。”
好似心口一股闷气随着这两个字飞了出来,顾旻低头喝了口啤酒。含在嘴里苦得要命,也不知道那人怎么会喜欢。
过往的事齐齐地在他脑海中放幻灯片似的转,顾旻很难得想起那个人,在一起时有过好一段蜜里调油的热恋期,后来分开却也干净利落。
他怀疑自己是爱无能了,不然怎么提起前任,恨的不是他欺骗感情,而是他一言不发地就走,连分手也只是一条微信,接着拉黑。
好似从头到尾在意的都是自己被伤透的自尊。
“陆总约你就去。”那天苏夙和他分开时说,“万一他要是真的喜欢你,你就赚了——起码他没三天两头换人陪。”
也许在他看来这真的不是什么要紧事,毕竟连Johnny这样清高的事业型人才,也在大染缸的浸- yín -中学会了对“潜规则”睁只眼闭只眼。楼陌得知顾旻空余的那天要早退,理由是陆言蹊请他听音乐会时,着实愣怔了片刻。
她没苏夙委婉,高高地吊起一边的眉毛,揶揄地说:“陆总想怎么样你都好好伺候着,免得大金主不高兴,我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还说娱乐圈多得是以色侍人的例子,有些封建糟粕着实被发扬光大。
顾旻被楼陌一通恐吓,恨不能直接人间蒸发,不想再面对陆言蹊。这与他最初“再不和他有交集”的想法背道而驰,他还没有选择余地。
2号当天,顾旻没去公司点卯。
他不睡懒觉,破天荒的在床上赖到10点钟。爬起来后洗了个澡,喝了杯麦片。前些日子拍专辑封面,长了的头发没剪,现在留得更长些,本来就偏阴柔的五官看着越发秀气,顾旻拿剪刀绞短了些,不伦不类。
午后,陆言蹊又给他发短信,这次却说抱歉。下午临时要开会,只得麻烦顾旻自己去剧场,之后他送顾旻回家,约定7点剧场见。
不知为何,顾旻竟然放松了些。
他总觉得陆言蹊也并没把这次音乐会放在心上,于是安心地吃吃喝喝,下午在书房改装的小琴房里写歌,还有心情骚扰苏夙,让他唱来听听。
等到时间,忘记吃晚饭,顾旻换了身正装准备出门。
头发没有费心搭理,刘海拿发胶简单地全部往后抹,露眉的造型顾旻自己瞧着还挺顺眼——掩盖了他把头发剪残的事实。D牌小西装向来适合瘦高型的男士穿,衬得绅士又禁欲。顾旻穿鞋一米八,穿上正装后,一下子就凌厉起来。
他匆忙地照过镜子,颇为自嘲地想,“衣冠禽兽,真像顾冕。”
……这话要被他的便宜大哥听了,估计是会气死。
盛夏的气候多变,上海的梅雨季一直要持续到七月,空气中仍然有着湿漉漉的霉味。下午时分阳光明媚,可顾旻刚上的士,忽然变作了倾盆大雨。
他以为等到剧场就雨过天晴,结果堵在半路,听着雨声滴答,心情烦躁。
顾旻一看表,离和陆言蹊约定的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而他还堵在离大剧院有两个路口的地方。司机师傅见他坐立不安,说道:“前面好像发生车祸啦,您着急要不先下去?我这边借把伞给您?”
顾旻的确着急,他别无选择,眼看时间越近,而堵在这条路上的车流没有一点动静,当即记下司机师傅的电话,借了他的伞,下车步行。
伞只是个外壳,根本没用。大雨滂沱,顾旻刚走出几步,西装裤腿湿了一大片,他跺了跺脚,觉得鞋底黏腻,太不舒服。
冷风湿漉漉地刮,顾旻站在众多建筑中间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上,饶是平常再无所谓外界叨扰,过的也尽是富足的生活,哪里受过这种“风雨无阻”的苦?
“我得把驾照考了,再买辆车。”顾旻没来由地想。
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他磨蹭了二十多分钟,等看到大剧院的灯火通明时,顾旻近乎自暴自弃地觉得,陆言蹊就算没走,看到自己这个落汤鸡的样子也该装作不认识了吧。
陆言蹊在大剧院外面捡到了淋得惨不忍睹的顾旻,第一时间接过他的伞,把他拢到屋檐下,然后就笑:“我还以为下大雨你不来了。”
顾旻正色说:“不敢放陆先生的鸽子。”
陆言蹊作势要打他:“这么客气!”
没胆量跟他白话,顾旻脱下浸透了雨水的外套,里头就一件衬衣,风一吹,再加上大剧院中隐约透出的冷气,顾旻就有点打哆嗦。
年轻人恰如其分刚长开了的骨骼,还带着一丝青涩,此时衬衫轻薄,贴在身上能勾勒出纤细的蝴蝶骨轮廓。陆言蹊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的脊背好一会儿,把视线错开,沉默地除下自己的外套,作势要给顾旻披上。
顾旻看出他的意图,挣扎说:“不用,我待会儿就好。”
陆言蹊不由分说,将外套罩在他身上,还拢了拢前襟:“夏天能冷得发抖,都这样了还听什么音乐会。回头冷气太足你感冒了,我怎么跟你们秦总交代?”
顾旻不说话,低着头看自己鞋尖。
地面聚集了一小摊水,忽然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拍了拍。顾旻听到陆言蹊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温和地说:“下次吧,再补给你。”
顾旻为其中蕴含的柔情蜜意眩晕了须臾,他自欺欺人地想大约是冷得快麻木了。然而下一秒,陆言蹊很自然地搂过他的肩,带起披在顾旻身上的自己的外套,罩在了他头顶,然后撑起顾旻借来的那把伞。
雨声哗哗,四周还有堵车的不耐烦的喇叭声,树叶在风中的颤抖。
顾旻被陆言蹊半搂着,开了他的车。这天他没找司机,自己坐了驾驶位,帮顾旻系好安全带,顾忌他怕冷,关了车载空调。
他依言送顾旻回家,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顾旻看着车窗,被雨水冲出一条一条的流光,街景模糊不清,而雨声仿佛一段和弦,清脆却遥远。
顾旻打了个喷嚏,直觉要感冒。
他以为陆言蹊只会送他到楼下的,结果对方一路跟上了楼。
光华给他租的房子是一层两户,隔壁的苏夙今天有通告要去杭州,这会儿家里应该只剩他的猫。顾旻拿钥匙开门时觉得不太对,一进门险些栽倒。
以前他妈说他天生少爷命,从小身体弱,普通男生喜欢的球类运动顾旻基本都敬谢不敏,抵抗力一直不强,大病不犯小病不断。普通人淋雨也感冒,何况今天顾旻还在倾盆大雨中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走了二十多分钟。
顾旻缩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谢谢陆先生,您回去路上小心点。”
陆言蹊本来打算送完他就走,听出这话太过虚弱,感觉不对劲,转头又换了双顾旻不穿的拖鞋,走到沙发旁够他的额头——好险没发烧。
“有药吗?”
顾旻见他要屈尊伺候自己,没来由记起楼陌说的话,就笑了。陆言蹊觉得这小子笑得奇怪,不觉拧了他脸颊一把:“傻样儿,感冒药有吗?”
没心思去在意陆言蹊不合时宜的宠溺语调,顾旻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拿了感冒药就热水喝。他准备充分,早就习惯了,吃了药继续缩回沙发上,闭上眼睛做一个很短的梦,过半个小时就痊愈。
陆言蹊没走,他挨在顾旻身边,看他闭着眼小憩。
像是生怕他感冒,陆言蹊却不会照顾人,他环顾一周,见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有条毯子,拿过来给顾旻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