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歌(32)
“我还好。”顾星简单地说,“他的律师联系了我,遗嘱里面,他近十年来在北京的房产都由你继承,变现的资金给了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很缺钱吗。”
顾旻呆呆地应:“啊。”
顾星又说:“你想好了吗,要不要放弃继承?如果不要,那我们一起去北京。”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一天后,顾旻和顾星去了北京。
他本想放弃继承,不去搅和这趟浑水,但顾星说小老婆在闹,嫌自己分得太少了,要和他们打官司。如果顾旻放弃继承,那些房产说不定全便宜了她。
说这话时,陆言蹊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啊小旻,我看还有几套是学区房呢,以后你不做明星了守着每年房租都够供陆之遥上学的。你爸一片好意,却之不恭,要不咱们还是拿着吧,说到底都姓顾,怎么给外人?”
顾旻把那份遗嘱翻来覆去研究许多遍,觉得当中或许也有算计。
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顾克海生前朋友无数,后来的夫人阔绰,不像会省钱的主。就算家财万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他自己的产业虽蒸蒸日上,儿女关系却都不好,一旦去世,这些只会便宜外人。
给不给是顾克海的事,要不要却是几个儿女自己的决定。顾冕不会放过这么一大笔钱,而顾星嘴上说不在乎,实则并不会拒绝。
唯有顾旻,他太认死理,说放弃继承那是真的能做出来。到时这笔钱弄到法庭上去,最后费时费力,成了各方博弈的筹码,还不如当做他给顾旻的弥补先收下。此后是赠予旁人也好,做慈善积德也罢,可以再商量。
大概陆言蹊也出于此种考虑,才反复劝他,否则以他性格,不会勉强顾旻做任何事。
他考虑了一天,还是跟顾星一起去了。在北京办过户登记本会耽误不少时间,考虑到顾旻无法停留太久,陆言蹊托自己的私人律师陪同他一起去,好帮他办手续。
他们和顾克海的律师见了面,对方拿遗嘱给他们看时,显然了解内情,竟在旁劝道:“顾先生临终前说,他知道大小姐不缺钱,但听说您春天就要结婚了,他遗憾等不到那天,临时决定将这份财产当做大小姐的嫁妆。”
拿着笔预备签字的手一抖,顾星嘴角抽动,抑制不住地轻微下撇,却一句话没说。这变化被顾旻尽收眼底,他坐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拍了拍顾星的后背。
律师走后,顾星良久坐在沙发上不愿起身,顾旻帮她拿过大衣,偏头问:“公证处还要再去一趟吗?”
她如梦醒来,指尖在自己眼角一擦,才说:“不急,明天再去吧——让你看笑话了,这是做哪一出呢?生前不对我们好,临走前还让我愧疚。”
顾旻不如她感慨多,仍因为这个插曲没来由地感触颇深。他静静地立在一边,像一尊俊美无俦的雕塑,沉默地看顾星整理好妆容,从他手中接过了大衣。
“算了,说这些也没用。”她说,“明天办完交接我就回上海。你呢?”
顾旻说:“登记我委托陆总的律师代理了,但还要见个朋友,或许过两天。你先回去吧,我住以前的家里。”
似是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顾星没有与他多言,自己打车离开。顾旻又吹了会儿风,意识到这边的关系恐怕今后也断不干净,只能慢慢地去接受。
难得不是因为工作到北京,等顾克海的后事处理完毕,他和旬肇宁见了一面。
距离上回见面快一年了,毕业多年,顾旻自从正式出道,和旬肇宁他们几个的关系便淡了不少。大家都在忙,快节奏的时代,就算同城要像以前一样天天聚在一处喝酒已经很难,何况天南地北分开,仿佛从此滞留在彼此朋友圈的点赞里。
旬肇宁变化很大,此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剪了个寸头,现在头发长起来,但也不扎小辫子冒充摇滚人了。他往顾旻对面一坐,笑着说:“附近没人跟着?”
“还好,”顾旻说,“地方是洛乔安推荐给我的,她以前常来这儿和老公约会。”
于是旬肇宁放了心,开门见山道:“你和陆总都是认真的?”
许多人知道这事的时候都有同样的疑问,顾旻已经麻木,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旬肇宁倒没和其他人似的继续问个不停,他喝了口水,说:“那我放心了。”
“你好吗?”顾旻问他,“还在异地?”
旬肇宁说:“暂时分开了,免得互相牵挂滋生矛盾。等他回来时看情况,还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的话,现在好聚好散,以后有机会还能出来喝杯酒。”
他怕闹得难堪,顾旻理解地和他碰了下杯,以水代酒地抿了一口:“你比我想得开。”
旬肇宁饶有兴致地问:“想不开的,你是说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那年的感情旬肇宁从头到尾都见证过,包括最蜜里调油和最失魂落魄,他一一看在眼里,没劝过分或是和。他和苏夙不一样,虽然平时也咋呼,到了情感纠葛摆在面前,却果断而沉默,有时甚至过分清醒。
顾旻想了想:“我以前等到不可挽回才知道放手,不过这回幸运多了,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一句话没说,陆言蹊就……”
“当时听你说和他……他不是捧你,我以为就跟圈里那些人一样,很担心你陷进去。结果整三年你都挺好,去年却突然爱得死去活来。”他笑着说,“陆总有魔法?”
顾旻说:“之前多少有点交易味道,住在一起后能逐渐看清。我觉得他很好,虽然有时候喜欢恶作剧,大事不含糊。”
旬肇宁点点头,正逢要说话时他们点的菜上桌,于是他缄口等服务生离开,才对顾旻说:“一起住的确很能考验感情,这一步都过来了,恐怕之后告白才顺理成章。但他还是很重视你的嘛,否则不会抢这一步。”
话很中肯,他想起以前自己平白无故因为一点小事觉得陆言蹊是不在乎,现在却突然没有了计较的心情,从前发生了什么还重要吗?
旬肇宁不再谈这个,转而说道:“其实我真羡慕你啊,这么一看,几年来陆总把你保护得那么好,之前听你微博发的新歌小样,还是当年的感觉。”
顾旻反问他:“什么感觉?”
旬肇宁:“无忧无虑,全是闲愁。有阅历的人喜欢你的歌,是爱那份回忆。”
他顿时失语,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言辞。旬肇宁是他的知音,他听出来的东西,顾旻可能想不透彻,被一点拨就能明白当中深意。
想来也是,若非陆言蹊这些年保他衣食无忧,让他不必和公司其他人争抢资源,顾旻大约就没法潜下心做到任性地不接任何综艺,成天闷在家中写歌,也做不出现在这张《南飞》。虽然谈不上大红大紫,也一直在稳步上升,陆言蹊给他的,何止是一份片约能相提并论。
“我觉得《南飞》挺好听的。”旬肇宁揉了揉鼻子,他健谈,顾旻不爱说话,他就找别的来聊,“整张专辑的串烧感觉风格一致,是你以前欠缺的东西,这回终于有了灵魂。而且主题也很统一,每首都暗戳戳地甜。”
顾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别说了,被你一说就那么肉麻。”
旬肇宁摇头晃脑:“你们搞艺术的,谈个恋爱都浪漫。修成正果不容易,改天我休假了去上海看看传说中的陆总,到底怎么让你五迷三道的——咱们学校的校草级才子,就这么被他拿下,也太便宜他了。”
他们坐的地方在二楼临窗,外头夜幕低垂,万家灯火,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仿佛一条光河,缓慢地淌向远方醉生梦死。这座城市还是当年的模样,他遇见陆言蹊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西风冷进了骨子里。
霜花凝结在玻璃窗的边角,顾旻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说:“北京今年都没下大雪。”
旬肇宁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口:“也不如以前冷了。”
回上海的航班因为大雾延误了五个小时,预计抵达时是后半夜。
因为这次顾旻去北京是处理私事,公司管不了那么多,便没有车和保镖全程护卫。私人行程,又这么晚,他不担心粉丝会跟,就在起飞前跟陆言蹊说不用去接。
他没等来陆言蹊的回复就被迫关机,直到落地再开机,都没看见陆言蹊回复。思忖发信息时已经过了零点,也许陆言蹊在应酬,或者干脆就睡了。
短途办事,顾旻没带多少行李,背着个学生才用的朴素双肩包,一身黑地混在满面倦容的旅客里朝外走。
虹桥昼夜通明,亮得看不出已经快凌晨三点了。顾旻摸着肚子,突然觉得有点饿,四周有人谈天,抱怨着航班晚点,又劫后余生似的感慨这么大的雾还好没被取消。他顺着人流走到出口,打了哈欠,见麦当劳还亮着,想过去随便吃点。
刚走出两步,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顾旻惊慌失措地回头,以为是哪个认出他的粉丝,却对上一双深邃却包含笑意的眼。
陆言蹊裹在一身长及脚踝的羽绒服里,半分风度也没有,勾过他的脖子,顺手塞了个保温壶在顾旻手中:“猜你饿了,少吃垃圾食品,喝粥。”
顾旻被他带着往停车场走,跌跌撞撞,问他:“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你长得太漂亮,怕被别人拐走,还是来一下比较好。”陆言蹊冲他笑出了一口白牙,“别担心,我睡过一觉了,粥是晚上应酬时叫饭店做的,你晚上回来肯定会饿。”
顾旻一手提保温杯,被毛毛虫一样的陆言蹊拖着走,十分没有形象。他伸脚绊陆言蹊,说:“你就没考虑过万一我开了车停在这儿呢?”
“拉倒吧你。”陆言蹊按住他脑袋,遏制住自己想亲吻他的欲望,“那天你不是跟顾星的车来机场吗,我亲自把你送上去的。小没良心。”
于是顾旻就埋头笑起来,不声不响地往陆言蹊那边靠,手抄进他的外套口袋。
一坐上车开了暖气,陆言蹊就把那身笨重的羽绒服脱了,顾旻看清他里面的穿着,顿时无言以对:“你穿睡衣就出来了?”
陆言蹊抓了抓头发:“醒来的时候都两点多了,生怕错过时间,衣服都没换随便抓件厚外套就出门——不许嘲笑这件衣服,朴实!我念大学的时候在美国买的,这么厚实还特便宜,冬天费城雪大,不想出门,在家就穿这个。”
顾旻听他把废话夹在正经事里说得颠三倒四,反手点开车载音乐。陆言蹊最近有点迷西班牙的某个民谣歌手,大胡子,弹吉他,深沉地唱他们听不懂的歌,卷舌音能被他唱出一朵花,从慢节奏的鼓点里看得见巴塞罗那的海岸线。
顾旻拧开那个保温壶,把粥倒了点在杯盖里。海鲜的味道融化在软糯的白米中,令人垂涎三尺,他小口小口地喝,偶尔把盖子凑到陆言蹊嘴边,让他也来一口。
海鲜粥温暖心里,陆言蹊的废话和民谣一道充盈耳朵,顾旻靠在椅背上,觉得前所未有地安稳,连眼皮都沉沉地耷下来。
“……对了,后天是周末,我爸妈请我回家吃顿好的,你看——”陆言蹊铺垫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停顿片刻,“要不要见个家长?”
他半晌没等来回答,扭头一看,顾旻已经歪在车窗上睡着了。
陆言蹊无可奈何地笑,放慢车速换到中间道上,一只手拉着顾旻的胳膊,把他从靠窗改为靠椅背,然后从自己腰后拿出个垫子塞到了顾旻后背。
凌晨三点半的高速公路,他们这辆车好像成了唯一的光源。
见家长的话当时问了没回答,陆言蹊后面没有再提,因为顾旻说周末要跑个通告。他不在家,父母请吃饭也枉然。
他回来后,专辑正式进入了收尾阶段,预备开始进一步的宣传。以前顾旻不上综艺,虽然确实不太喜欢,但大部分原因还是他不太会讲话。后来去过两次没出乱子,再加上顾旻没有十分之前那么抵触,公司开始给他安排一些通告,打算在苏夙去巡演期间力捧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