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歌(20)
“智慧,这是怎么了?”陆言蹊敲了敲陈遇生秘书的桌子,好整以暇问道。
小秘书偷偷指向办公室,压低声音:“后宫起火,圣上龙颜大怒,这个节骨眼儿上但凡惹着他的都要被株连九族。”
陆言蹊觉得新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智慧望着他的背影,含泪说:“陆总,您真是猛士,解救公司上下于水深火热之中……改天我给您做面锦旗。”
她语气过于真挚,陆言蹊差点被笑死:“锦旗就不用了,你下次送我几张什么首映场的电影票,我拿去做人情。”
小秘书连声答应,亲自过去帮他推开了陈遇生办公室的大门。
烁天的老大办公室条件不会太差,一整面墙上都挂着最近电影企划的海报,还有当红演员们的个人履历,立意不错,陆言蹊却生生看出一股十里洋场、秦淮八艳的味道。
他往沙发上一坐,对智慧说:“帮我端杯咖啡,给你们陈总来杯牛奶,他火气太旺。”
陈遇生黑着脸,不搭理关于牛奶的调侃:“你没事又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小明星终于玩腻了想换口味?墙上的自己挑吧,反正我身边没人。”
刚还暗想了一股青楼感,陈遇生就给他来这句话,陆言蹊上下打量着那些面容姣好、人气正旺的青年演员们,突然有些同情。
他挑挑剔剔地看了一圈,长叹道:“还是我家小旻可爱。”
陈遇生差点把那杯牛奶泼到他脸上:“没吵架你来干吗?秀优越?出门右转,谢谢,我叫辆车送你。我都快烦死了。”
“家里的事?”陆言蹊问,见他点头,又说,“我就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结这个婚。”
现在没外人在,陈遇生倒不忸怩:“为了气黎薇呗……当时你又不是不知道,资金周转有了点问题,老头说我回去结婚,他就给钱。从一开始就是金钱交易,他怎么觉得现在还能来指使我了呢?”
陆言蹊朝他举杯,权当以咖啡代酒了:“旁人只觉得你翻手云覆手雨,看来还是老朋友最了解你啊——打算怎么办?”
“我就算有心,她也不一定答应。”陈遇生口中说的自然是他太太,“走一步算一步。我现在这么大的家业,老头还觉得是在玩票。这点上他确实不如陆叔叔。”
陆言蹊:“我爸管我管得紧呢,三天两头问有没有中意的人。”
听了这话陈遇生蓦地乐不可支:“我还以为你当真单身贵族要自由一辈子,原来陆叔叔嘴上说不CAO心,实际还是在施压。”
陆言蹊放了杯子,正色道:“遇生,你觉得我把小旻带回去,他会答应吗?”
“不会。”陈遇生想也不想地回答,“除非你疯了。”
不自觉地扣着腕表,陆言蹊眼睫低垂:“我今年三十四,不是二十四,所有的决定都不是冲动,深思熟虑到现在来问你,不过求个认同,让自己不那么孤军奋战。我朋友里这个年龄结婚的还少吗,但有几对幸福?我就想找个人过一辈子,懒得再折腾。”
陈遇生眯起眼睛,问他:“就那么肯定是顾旻?”
陆言蹊喝了口咖啡,陈遇生办公室的咖啡比他平时喝的甜,一路腻到了胃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说:“小旻差我九岁,他比我变数更大,这确实有风险。但相处三年,我自认还算了解他。小旻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更不会为了一点好处就卑躬屈膝,他要是真不想继续这样……早就会告诉我的。”
陈遇生:“所以你心里有数了,父母那边呢?”
陆言蹊叹道:“老头其实没在催,他就是……不舍得我自己带遥遥,会辛苦,他跟我说,让我成家也好、找个人过下去也好,至少有个依靠,免得他们老了走了,我还孤苦伶仃的——你说他怎么就把我想得那么苦?”
“大概当时你在国外受罪吧,”陈遇生想着这事就笑了,“我还记得阿姨告诉我妈你住的宿舍只有一点点大的时候,那可心疼得真情实感。言蹊,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陆言蹊挑眉:“那你刚才还说他不答应?”
陈遇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毕竟顾旻是男人,瞧着都心高气傲,能不能过一辈子看你造化喽——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过了夏至,白昼又将越来越短,伏天的暑气一路蒸腾到苍穹顶上。办公室冷气充足,阳光透过玻璃窗变得冷冰冰的。
陆言蹊对他说:“我想找个时间把我和他的关系,嗯……升华一下。”
“阿嚏!”顾旻打了个喷嚏,录音老师连忙摘下耳机敲了敲玻璃板。
他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这段又得重新来了。顾旻冤枉,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最近几天他吃好睡好,在陆言蹊监督下空调温度就没有低于26度,怎么还鼻子痒。
这突兀的插曲顾旻到底没往心里去,他继续把剩下的部分录完,走出录音棚时,正好看见在外面打游戏的苏夙。录音棚顶上就是办公室,这边的wifi信号要好一些,苏夙是个合格的网瘾青年,为打游戏不惜挨骂,时常蹲守在此。
听见顾旻出来的动静,苏夙飞快地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出来了?”
“都打不到高段位还继续玩,歌录了吗?”顾旻在他身边坐下,眼看苏夙要发作,熟练地转移话题,“我今天眼皮一直跳,预感很不好。”
果然,这下苏夙游戏也不打了,兴致勃勃地问:“左眼财右眼灾,你跳的哪只?”
顾旻:“两边。”
苏夙:“……那你是没休息好。怎么,被陆总折腾了啊?”
这话一出,顾旻半真半假地要揍他,示意苏夙别在公司说这事。那天之后他知道了苏夙有后台,这后台听上去还比自己的体面得多——暗地里那些个前后辈说顾旻什么话的都有,爬高层的床,故作清高实际上怎么怎么,传到耳朵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顾旻也曾生气过,后来发现生气没用,做出成绩他们也不会闭嘴,不如装作听不到。
“好了,我去录音了。”苏夙咂了下牙花子,把手机收好,他前脚跨进录音棚,又立刻探了个头出来对顾旻挤眉弄眼,“我早上来的时候又看见那谁了,脸色特别差,真晦气,你回头见了他可要躲着点。”
顾旻没往心里去,朝他挥挥手:“去录音吧,小心别走神。”
他在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给陆言蹊发了条消息说晚上还得加班加点地赶录音,就不回去吃饭了。陆言蹊语气怨念地说“行吧”,然后给他发了张照片。
办公桌上新添的摆件,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的一个橡胶娃娃,陆言蹊故意凑近了拍照,于是那张委屈又怨念的脸挤满了整个屏幕。顾旻点了大图,被吓一跳,条件反射关掉聊天框,却从当中回味出一丝有趣。
他被录音师折磨了一天,面如菜色,总算有了点缓和。
但这点缓和还没撑到电梯间,顾旻就在走廊里被楼陌叫住了。她最近轻易不来找顾旻,又脸如锅底黑,顾旻一边琢磨自己犯了什么事,一边忐忑不安地跟她去了办公间。
“砰!”
楼陌把门关上,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扔给顾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半分不拖沓,还完美地表达了她的怒火冲天。顾旻不明所以地接住,不用楼陌说,就自己扒拉信封,那口敞着,他拿住底部一抖,突然掉出好几张照片。
顾旻蹲下身去捡,问道:“这什……”
他很快说不出话了,目光落在稍远的一张照片上,径直僵在原地。
角度刁钻,光线昏暗,特意调亮了才能看出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别墅。顾旻只露了个侧脸,但已经足够被认出,另个人赫然是陆言蹊。
五官都清晰可见,脸上还有一点笑意,陆言蹊把手搭在顾旻肩膀上——却又不似普通朋友那样勾肩搭背,而是指尖拢过了他,全然保护的姿态。
亲密无间,一看就有鬼。
其他几张风格也差不多,都在陆言蹊住的那个小区附近,应当是同一天拍的。从他们下车到进别墅的各个角度都有,看来下了大力气。
当代狗仔已经很少采用照片这样的形式,但目前国内还有一家臭名昭著的工作室仍旧坚持着胶片拍摄,以此达到电脑被黑也仍旧坚|挺的不要脸效果——杨蒙。顾旻曾在两个月前惹着他们一次,但那会儿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杨蒙到底是怎么知道你跟了陆先生的?”楼陌的声音都变了调,“照片根本不是寄给秦总,他们没想要谈,是要直接公布!”
顾旻脑子一片空白,他呆愣着蹲在原地,只觉得浑身都虚浮,抬头看见楼陌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却只有嗡嗡声。
他撑着椅子站起来,眨了眨眼:“我和陆总不是秘密……”
楼陌:“对啊,但真正知道他的人又有几个呢?这是陆先生家吧,都跟到小区去了,掐指一算他们这周还是下周要发通稿,你怎么办?”
女人的声音尖锐,又因为着急连珠炮似的一同轰炸,顾旻被她唠叨得头痛,拉过椅子坐下。在楼陌不可思议的“你怎么还这么冷静”中,顾旻竟开始捋起这件事最初的原因。
照片是最新的,说明杨蒙还没跟他们多久,说不定是根据黄山之行那条微博才慢慢找到这个人。但他们如何确认陆言蹊在捧他呢?陆言蹊过去一年多对顾旻的帮助只限于两人私底下的一些金钱来往,并不对他的事业有多大助力,要拿这个说事,恐怕还欠点火候。
除非有人爆猛料。
这不必有什么铁证,只要和他有关系就足以让人信服了。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人都喜欢捕风捉影,茶余饭后聊的根本不在乎真相,尤其是那些暧昧不清的绯闻,最能吸引大规模的注意力,况且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顾旻出道至今没什么感情纠葛,一朝爆出有金主,那就不叫绯闻而叫丑闻了。
他正在制作专辑,录歌录到头痛没精力理会其余的事,这时候整他还真是掐准了时机。
“小旻,你说话啊!”楼陌见他一言不发,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不爱说话的祖宗!”
顾旻站起身,慢慢地把那些照片收好,装回信封:“不用担心了楼陌姐,他只是想威胁你而已,根本不敢发出去。”
楼陌:“啊?”
顾旻冷静地跟她条分缕析:“不发给秦总,因为他知道秦总不会当回事,反而落下了把柄。你会担心我,肯定要叮嘱许多,从而对我也是个打击,更甚于影响到我和陆先生。并非想曝光,而是要我自乱阵脚。你要是实在担心,我……”
正说到要紧处,顾旻的手机却在兜里震动起来,他向楼陌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拿出来,屏幕上“先生”二字明晃晃。
楼陌本能地看顾旻,却从他脸上觉察到顾旻整个人蓦然放松了。
“陆先生好,”顾旻说,单手拿着那个信封,又往里面翻了翻,“没什么事……就是晚上还要……大概八点多结束,你要过来吗?好的,我等你。”
楼陌见他要挂电话,连忙示意照片,顾旻朝她点点头,对陆言蹊说:“我这边还有点事要拜托你,行吗?……不是大事,和你有关……好的,到时候见,嗯——不吃了,你自己买吧……真的不吃——拜拜我经纪人来了!”
他眼疾手快地挂掉电话,在楼陌的一脸惊讶中说:“我会给他看,让他决定怎么处理……小楼姐那是什么眼神,不用对我刮目相看。”
楼陌:“不,我就是……刚才你是挂了陆先生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