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蠹(10)
作者:贺喜
时间:2019-02-18 11:55
标签:ABO
我虽因失血而视力模糊,还是打起精神环顾四周,看到面前是一条黑漆漆的类似矿道的甬道,不知一直通向哪里,就在我努力观察时,从甬道边上跑出好几个人来,有人秉烛,烛火跳动,甬道里一时人影幢幢,很有鬼魅气息。但我已无暇恐惧,眼皮也慢慢阖上,过不多久,我感到自己被拉入一个坚实怀抱,有人开始给我止血,头和手臂都被压迫住了,不再流血。
安顿好我后,大家都安静下来了,秉烛人也吹熄了烛火,一起靠甬道壁缩着,静静等待着什么,一时鸦雀无声。终于是抱住我那人打破了沉默,他开始唱曲儿,用一种我很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他环抱着我,一边轻轻拍打,一边唱道:一不叫你忧来,二不叫你愁,三不叫你穿错了小妹妹的花兜兜。小妹妹的兜兜本是一个金锁链,情郎哥的兜兜八宝来镀金钩……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卧在那个怀抱里,一度昏迷,中途醒来两三次,还是睡了过去。那人一会儿唱,一会儿歇,一首《送情郎》翻来覆去地唱,唱得我脑子里跟开堂会似的。他一口北京腔声调略高,气顶到鼻腔,闲闲散散,我都能想象出他一边唱曲儿,一边拍着怀里的我,那种摇头晃脑,自得其乐的样子。
等到我醒来时,已经身在西安一家私人医院,右上臂伤口里的土弹碎片已被清除干净,额上也裹了纱布。病房里陈设一应俱全,甚至堪称丰富,却只有我一个伤者,可以见得这是VIP病房。我的身体还不听使唤,只能呆呆看着关上的电视机,电视黑屏上落了薄薄一层灰,黄昏微光照着,没有一点生气,给人以漠漠的抑郁感。
我醒来后一直努力控制身体,直到血液回流,肢体刚能活动,我就下了病床。我走到病房阳台上,发现这是二楼,我向下望去,看到一群人在院里打扑克,齐金明、辜小鹏、甜甜都在,他们挂彩的挂彩,打石膏的打石膏,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能征服他们的心神,他们依然赌得很开心。其中最开心的当然是齐金明,他“啪”一下重重把扑克甩到石桌上,叫着什么,手舞足蹈,其他人唉声叹气,各自从裤兜里摸钱数给他。
齐金明只顾数钱,是甜甜先看到了我,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看着我的胳膊说:“你还没完全恢复,别下来呀,回去躺着吧。”
我这会儿有点觉出味儿来了,终于开始生气。我说:“你们在地下明明没事,为什么不上来,留我一个人在上头,我他妈的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甜甜表情很是受伤,这让我有点后悔对他撒气,但我一定得要个说法。沉默许久之后,甜甜说:“少爷,这也不是我的决定,是你舅舅说——”
我没好气道:“说什么?!”
甜甜说:“他说,一定要把你留在上面,让你自己面对危险,不能总让你靠我们。”
我竭力压制怒火:“他什么时候说的?就因为这个你们就一直躲在底下?你给我好好说说。”
甜甜为难道:“这事儿吧,唉,有几个当地人跟我们下去的时候,小鹏闻到了炸药味,就知道他们要截胡。后来和师父交接的时候,我跟师父说了,师父说,到时候我们都往第三窟撤,他也会想办法过来,留你一个人和他们周旋,锻炼你一下。”
我气得七窍生烟:“那我要是被他们死了,你们回去怎么交代?”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不知何时,齐金明已经走到房门处,他倚着门框,神情挑衅,语气却很严肃,“辜家的队是我带的,你还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半路插一脚进来,我们看你是辜松年外甥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叫你一声少爷。你要是死了,我少分一个人的钱,少操不知道多少心。”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恐怕院里人都听到了,打牌声一下静了。我当即如遭雷劈,原来齐爷本来就该排在少爷前面,他才是这个队伍的领头人,我是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拖油瓶,关键时刻,可以把我抛给敌人,他们躲在暗处观察、记录并评价我的反应。这种三观尽碎的感觉,很像上真人秀演了全集后发现被蒙在鼓里的人是自己,我一时心中满是愤怒和委屈。
甜甜立在原处,颇为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齐金明走进屋来,给他一个眼神,他如蒙大赦,一下溜了出去。
齐金明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也不走,也不说话,我正在气头上,于是我俩一时对峙。
半晌后,他换了个人似的,笑嘻嘻地来摸我伤臂,又说:“少爷,可以啊,恢复得挺快的。”
我完全傻了,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于是肩头一摆,避开他的手,质问他道:“你丫有病啊?红脸白脸全让你一人唱了?”
他却一下压住我的脑袋,把我往床上带,还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咱们床上说。”
我和齐金明钻到了床上,其实那床装不下我们两人,只好一人塞一个头进被子,在被子里说悄悄话。齐金明说:“我看你是真不知道,你在这队伍里早就是眼中钉了,屁也不会,好吃懒做,你看那辜小鹏,给过你好脸色吗?其他人是不说罢了。我要是还向着你,不装着针对你,你以后更受挤兑。”
我问:“姑且原谅你——那你就真的忍心躲在洞里看着我死吗?”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跟你明示暗示多少次了,出了事去第三窟找我们,拳法也教你了,马拉松也训练了,枪也给你配上了,你要是这还能死了,得多打辜家脸呐?”
我这才知道齐金明早已将很多事情告知于我,只是我自己愚钝,不明真相,事儿一发生,慌得连自己有枪都忘了。我在被子里低下了头,脸红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被子里缺氧。
我又问他:“那后来那些人,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齐金明说:“我不是叫你别走有落叶盖着的地方?你还真记得,看来这是你的长处。那些地方全是我们挖的陷阱,他们不知道,基本上全掉进去给扎死了,剩下的也给辜小鹏解决了。”
想到那白雪莹莹的山坡上,竟然危机四伏,那么多人死在那里,过不多久,又会被落叶和雪覆盖,真成了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想到这儿,我顿觉遍体生寒。
齐金明拍拍我的肩,拍得我呲牙咧嘴,他忙轻轻安抚道:“今儿你就好好休息吧,记得再假装跟我生两天气,等你好点了,我再教你几招防身术。”
我连连点头,不敢跟他对视。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们在私人病院住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和齐金明说话,因为他要我伪装出一种不合的气场,这样才能维护他的权威。不然队里会说队长包庇我这个拖油瓶,反而连他的地位也没有了。
这些日子里,队里的人逐渐减少,皮外伤的人最先离去,接着是小动筋骨的,只剩下那些残得严重的留守医院,听说离开的都是回了村里,把地里刨出来的土特产运回仓库去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齐金明才来跟我说话。
此时我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到院里稍做运动了,齐金明坐在石凳上,一边喝茶,一边问我:“当时我进洞以后,你们在地面上发生了什么?”
仔细数来,当时我跟对方斗智斗勇,又逃跑,又中枪,还把敌人带进了埋伏圈,现在想来,真是宛如隔世。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完全记起现代社会是什么样子,忘了自己出身名门,忘了自己读过大学,忘了自己每年都去得月楼和林雨邨相约饮酒,那些时尚的、轻巧的、精致的世事,在我脑中全都变得模糊。我的思维开始向着齐金明的队员转变,我的关注点只有如何去赢,如何生存。
我一一告诉了他,尤其是把小头目如何欺辱我的事渲染了一番。
他带着一脸讥笑:“你给我演示一下,他是怎么压制你的。”
于是我走上前去捉住齐金明的两只手,将两手紧紧压在他胸前,几秒后我松开了手,对他说:“就是这样。”
齐金明从石凳上起身,和我面对面站在院里,这时已近黄昏,太阳是一种朦胧的颜色,西安的天气总是这样,不是辉煌就是灰黄,偶有微风卷起地上断草,草也枯了,金灿灿的,整个世界美而颓废,一时间有种武林高手对决之感。
齐金明说:“下次再有人这么抓你的手,或者是这样,”他过来捉起我的双手,高举起来,又道,“控制住你的手,你就这样溜下去。”说到这儿他拍拍我的屁股,接道:“站稳了啊。”
我点点头。齐金明将手腕塞到我手里,佯作被我控制,又跌了下去。他在尚未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飞快说道:“快要摔到地面时,你就狠狠踹对方的小腿正面!”说时迟那时快,齐金明勾起脚尖,就势一个飞铲踹到我的胫骨上,我亲眼看到我的小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起来。
托齐金明的福,我本来半个月就能出院,结果还坐上了轮椅,愣是住了一整个夏天。而队里则传说齐金明不畏权贵,铁骨铮铮,因与东家少爷不合,飞起一脚踹断了我的狗腿。
事后齐金明向我沉痛地道了歉。还是在那院里,时已夏末,风也萧索,我坐在轮椅上喝茶,他站在一旁低头认错,确有几分诚恳之意,他说:“少爷,我确实也是没想到你这么脆弱,踢了一下脚就断了。”
我一下把茶碗盖重重扣上,怒道:“你那叫踢吗?!你那根本不叫踢!叫夺命脚!”
我说到这儿时,甜甜终于忍不住,吭哧一下笑了,辜小鹏也不禁莞尔,但他又很快恢复冷脸。他们俩的关系现在不错,但他们对我的态度还是天差地别,我一直想不通辜小鹏为什么针对我,正如我不明白甜甜为何待我甚厚。事实证明,我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还需要时间进一步来解释。
等到我痊愈了八|九成,他们仨专门针对我做了一个研究,研究我身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那儿的肌肉强健,善于攻击,同时也比较抗揍,研究结果是,没有。在他们看来,我四肢无力,天生就不适合打与被打,对他们来说挨一枪可能需要几秒回血,对我来说结果很可能是暴毙街头。不仅如此,我眼神还不好,能近怯远,不戴隐形眼镜的话,五米以外就人狗不分了,更不要说能眼观六路,,躲过什么远程攻击。而且我这人还多眠,同样的热量消耗,我得比常人多花两三个小时来休息,一整天都窝在床上也并非难事。齐金明他们靠身体吃饭,早就练成神功,在地下做事,动辄熬几个通宵,是不会明白我的痛苦的。
他们在宣布研究结果时,我正在石桌上吃饭,饭菜都是齐金明打包回来的,只供我一人享用,其他人只有吃大锅饭的份。我正吃着,有一只流浪小狗蹭了过来,小尾巴使劲摇,想求点剩饭吃。
我看它可怜,拿饭盒盖子接了点饭菜放到地上,小狗很快吃了起来,我看它可爱,情不自禁就想笑,我挺喜欢小动物的。
甜甜灵机一动,说:“要不我们给你弄条狗吧,大黑背啊昆明犬啊什么的,去狗场挑一只,你自己训练,以后就能给你防身了!或者貂啊,蛇啊那些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