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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10)

作者:初禾 时间:2019-01-12 00:22 标签:推理悬疑

  “谢了。”花崇接过,手指碰到了柳至秦的指尖。
  他很少用眼药水,滴得没有章法。
  柳至秦说:“眼珠往上抬,滴在下眼白上。”
  花崇浪费了好几滴,硬是弄出了泪流满面的效果。他眼睛本就红着,这下看着当真像哭了一场。
  柳至秦抽来几张纸,“当重案刑警真辛苦。”
  花崇一边擦淌下来的眼药水,一边顺着这话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公安部不待,调我们这儿来吃苦。”
  “我倒是想待在公安部。”柳至秦耸了耸肩,虽然仍旧笑着,但那笑容却多了一丝苦涩。
  “嗯?”花崇好奇了,“你不是自愿调来的?”
  “谁跟你说我自愿调来的?”柳至秦轻轻叹气,“违犯了纪律,在信息战小组待不下去了。”
  花崇回忆一番,不管是陈争还是调职文件,都没提到柳至秦违犯纪律的事。
  不过这也不稀奇。上头有上头的考量,不是每份调职文件上都会介绍调职者的“黑历史”。
  他也没有兴趣打听。
  “不说这个了。”柳至秦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花队,明天几点去现场?”
  “8点。”花崇看了看时间,“你住哪?不早了,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去。”
  “我住在画景二期。”柳至秦说:“刚租的房子。”
  “画景二期?”花崇心道,还真是巧啊,“我也住在那里。”
  “是吗?”柳至秦露出少许惊喜的神情,“那今后我们可以搭伴儿上下班了。”
  花崇忽然有些不自在。市局在洛城中心的平凤区,而画景小区在北边长陆区,两者之间相距较远,地铁与公交车均不能直达。而就算是在长陆区里,画景小区也属于比较偏僻的地带。他当初把家安在画景二期,并非因为房价低,而是因为没有同事住在那一带。
  不以重案组组长的身份办案时,他需要一个绝对不被打搅的环境,就连上下班,也不希望与熟人同路。
  但现在,新来的同事竟然告诉他,自己也住在画景二期。
  “怎么想去那儿租房?”花崇装作随意地问:“画景离市局远,开车太堵,坐地铁太挤。一天花在交通上的时间太多。”
  “但是那边的房租便宜,环境和配套设施也不错。同样的钱,我在市局附近只能租到一个厕所。”柳至秦笑了笑,“我初来乍到,钱得省着用。”
  理倒是这个理,但花崇多少有些无奈。
  “花队,要不咱俩一块儿回去吧?”柳至秦建议道,“那天看你去地铁站,换乘挺麻烦的,我有摩托,可以把你打包送回家。”
  花崇眼皮一跳,“还是别了吧,摩托载人违反交通规则。”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柳至秦笑,“而且现在天都黑了,没人管。”
  
  花崇到底没搭柳至秦的摩托回去,倒不是因为谨遵交通规则,而是因为不习惯私人空间与时间被人侵占。
  次日一早,重案组部分队员又到了道桥路。
  柳至秦还没领制服,穿了套棉质运动装,坐在邱老汉的早点摊上喝豆浆吃油条,看着就像个普通白领。
  但别的白领买了早餐就急匆匆跑进旁边的地铁站,就算坐在塑料板凳上吃,也是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口一个大包子。柳至秦吃得优哉游哉,将三轮车上的所有早点挨个点了一遍,一吃就是半小时。
  半小时里,白领们来来往往,皆是行色匆匆,想找个人闲聊几句都难。
  临到9点,早点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城管开始催促小贩们打扫卫生,邱老汉骂骂咧咧地拆桌子,一会儿嫌邱大奎手脚慢,一会儿诅咒城管早死早超生。
  没多久,摊上的食客就只剩柳至秦一人了。
  他买得多,邱老汉也不好说什么,在他跟前转了几圈,不停往桌上瞅,几分钟后终于忍不住了,“小伙子,城管催我们收摊了,这些剩下的包子我给你打个包?”
  柳至秦避开那一股浓重的口臭,擦了擦手,“那就麻烦您了。”
  邱老汉立即恶声恶气地吼:“没用的东西,过来打包!”
  邱大奎拿着一个大塑料袋跑来,油腻腻的手抓起包子就往口袋里放。
  柳至秦看着他,突然搭起讪:“你们家的包子吃起来挺特别,都卖光了吧?”
  邱大奎脸色极不自在,手顿了一下,连忙否认,“没,没什么特别吧,大家都这么做。”
  柳至秦眯起眼,“噢,我的意思是香味很浓,口感很好。”
  “哦,哦。”邱大奎装好包子,打了个结,“那今,今后常来!”
  柳至秦接过包子,和气地笑了笑,“一定。”


第十二章 红颜(12)
  “柳哥!”张贸见人就喊起来,“昨晚请我们吃宵夜,今天又请我们吃包子?哎,那多不好意思啊,又让你破费!”
  柳至秦看了看手中油乎乎的塑料口袋,笑了,“想吃包子?成,明天我去鲁家铺子买。这一袋不行,里面的肉好像馊了。”
  “馊了?”张贸不解,“那还不赶紧扔掉!开春了天气上来,肉是挺容易馊的。”
  柳至秦点点头,“回头就扔掉。对了,花队来了吗?”
  “来了,刚还在呢,不知上哪逛去了。”
  “行,我也四处看看去。”
  
  道桥路堪称脏乱差的典范,街巷布局杂乱,生活垃圾随处可见。无所事事的居民对年轻女子被杀这种事兴趣极浓,自16号徐玉娇的尸体被发现以来,各家各户的饭后谈资就成了这人是怎么死的。乐于道听途说的人总是不吝惜展示鄙陋与恶意,这还没几天,惨遭杀害的女人在他们口中就与“不检点”、“活该”、“有钱人该死”之类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甚至有人把凶手夸成劫富济贫的好汉。
  但居民们自己说归自己说,面对刑警时却深谙“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之理,一问三不知,生怕摊上事儿,以至于摸排走访面临诸多困难。
  上午,刚赶早市买完菜的老妇们抄手挤在落灰的楼房下,聊起陌生人的不幸时,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生动,若是给她们一席长衫、一张书案,怕是旧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没她们讲得精彩。
  花崇没穿制服,去二里巷的假货一条街花50块钱买了身adadis,正乐滋滋地蹲在四里巷的污水沟边逗土狗,旁边正是一群热火朝天议论别家闲事的妇人。
  “那女的深更半夜穿条那么艳的裙子往荒地上去,怎么可能是正经人?”胖妇人说话时脸上的肉一松一紧,像个喜剧演员,“现在的女的啊,就是不自尊不自爱,家里不知道怎么教的。”
  “听说那女的很有钱叻,浑身都是名牌!”矮妇人仰着头,鼻孔鼓得圆圆的,“我女儿回来说,那条裙子在商场里头挂着,得卖1万多!”
  “哎哟!”胖妇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钱?那女的是被有钱人包养的二奶吧?难怪死得那么惨,破坏别人家庭,我呸!”
  “就是!”痩妇人头发没剩几根,活像穿越来的裘千仞,“仗着年轻好看勾引别家的男人,这种女的最贱最可恨!”
  “也不一定叻。”个头最高的妇人说:“也可能是爹妈有钱啊。”
  “爹妈有钱?呵,这年头的有钱人,不是贪官就是奸商!”胖妇人道:“只有像我们这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辈子的,才富不起来!”
  “也对。”高妇人讪讪道:“何小萍前几年死了男人,不就是钓了个什么退休干部,才搬出咱们巷的吗!”
  花崇听着她们闲侃,心头不免唏嘘。
  妇人们字字句句全是尖酸刻薄,仿佛过得比她们好的同性不是给有钱男人当了小三,就是有个贪污腐败奸诈可恶的爹。
  而据他所知,离开道桥路的人很多都谋到了正当的生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几乎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在外面找到了立足之地。
  留在这里的人,多半游手好闲,怨天尤人。不满与嫉妒日积月累,形成了一种可笑又可悲的怨毒。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昨日在东里巷遇到的女白领就是个例外。只是那姑娘拖着蛮不讲理的父母与不成器的弟弟,也不知道算不算真的脱离了这片泥沼。
  
  正想着,花崇忽听妇人们的话题转移到邱大奎身上。
  “老邱家也是惨,一家老小过得好好的,屋后面突然冒出个死人。”胖妇人夸张地哀叹,语气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邱老头最忌讳这些,怕不得骂死他家邱大奎。”
  “这事和邱大奎没什么关系吧?就算他没发现,久了其他人也会发现啊。”高妇人说:“哦,难道换个人发现,那女的就不躺他们家背后啦?”
  “话是这么说,但我要是邱老头,我也觉得邱大奎晦气。”胖妇人扭了扭腰,嘴角都快瘪到下巴去了,“邱大奎肯定也吓死了,不然怎么连警都不敢报?”
  “啧,邱大奎也是个可怜人啊,看到那女的的尸体,肯定得想到他自个儿老婆。”
  “可不是?他老婆死得早,邱老头又是那副德性,后半辈子谁还敢嫁他邱家去……”
  花崇蹲得腿麻,起身掂了掂脚,凑到四名妇人跟前,贼兮兮地问:“婶儿,你们说的是发现尸体的人?他家死了老婆?”
  妇人们立即警惕起来,见他打扮和举止与长居此地的人无异,又宽下心来,唯有胖妇人耸着一边眉头问:“小伙子,以前咋没见过你啊?”
  “咋没有!我都见过您!”花崇往对面巷口一指,“喏,我住那头。”
  几名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又聊起来。
  花崇畏畏缩缩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嘴,听得邱大奎的老婆付莉是前些年得子宫癌去世的。
  胖妇人大约是个道桥路百事通,对旁人的家事如数家珍,说起付莉得病治病的经历,简直跟亲眼所见似的。
  “付莉那丫头根本不是咱城头的,不知道那个村儿的农民,土得要死,也就能嫁给邱大奎当老婆。我听说啊,她刚跟邱大奎结婚时,子宫里就查出来有瘤子。医生当时建议做手术,邱大奎都把她送到住院部了,邱老头非不让,说是做了手术就不能给邱家留后了,硬是接了回来。”
  花崇没听懂,“肌瘤的话,做手术切除不影响今后生育吧?”
  “去去去,你懂什么?”胖妇人仿佛被拂了权威,挥了挥手,接着往下讲,“这手术后来没做成。没多久付莉怀孕了,生产还算平安,那瘤子好像也没长多少,这事就搁着了。但是后来再去医院一查……”
  胖女人说着两手一摊,“这下好了,子宫癌!”
  后面的事就很容易想象了,治疗癌症的费用是邱大奎这种家庭承受不起的,付莉在医院躺了几天,就办了出院手续,说是回家用土方子续命,其实就是等死。没熬多久,付莉就受不了病痛,在家里割腕自杀了。
  “自杀?”花崇问:“真是自杀?”
  “嘿嘿嘿!”胖女人笑起来,“小伙子还挺有怀疑精神嘛,不过还真是自杀,死亡证明都开了。邱老头虽然脾气不好,但没必要害一个活不了多久的儿媳妇。”
  花崇假笑得十分有诚意,之后又听妇人们闲扯了一会儿,才借口有事离开。
  穿这身塑料布一般的衣服本是想摸一些徐玉娇一案的线索,没想到却打听到邱家有个患癌自杀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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