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57)
杜暄没吭声,林廷安特别骄傲地挺起了胸脯:要不是杨一鸣推门出来,杜暄就把心里想的告诉他了。
杨一鸣耐着性子说:“你还记得我去年跟你说说的那些话吗?”
杜暄点点头。
杨一鸣步步紧逼地说:“我跟你说什么了?”
“您说……问题可以迂回,但是不能永远逃避。”
“所以?”
杜暄掀起眼皮,先看了一眼林廷安,然后说:“周宸的事儿,让我想到了我妈妈。虽然方式让我接受不了,但是我知道她的确是为我好,我……不想最后跟她反目成仇。”
林廷安借着沙发靠垫的遮挡,悄悄伸手揽了揽杜暄的腰,掌心的那点儿热气暖暖地熨着杜暄。
杨一鸣转转手里的杯子:“要改变一个成年人的理念很难。你初三时我跟你母亲谈过不止一次,她考虑问题很周密,逻辑性极强,而且……非常现实。”
杜暄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杨一鸣斟酌了一下说:“一个人,尤其是成年人,她如果对某件事有着强烈的执念,那有可能是在类似事上有过影响深远的变故。这个变故可能来自于她的童年,也可能来自于目前的现实生活。她跟我谈话时,总是反复强调‘避免’这个词,这就意味着,她‘遇到’了什么,而不希望你也遇到。”
林廷安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杜暄,杨一鸣说的这一串话他基本没听明白,但是隐隐地能感觉到应该是对杜暄有着很大的影响。
杨一鸣仔细地看着杜暄的表情,轻声问:“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杜暄迟疑地点点头:“大概懂,但是……我要怎么办?”
杨一鸣往后一靠,露出一个微笑:“你为什么只提到你的母亲?”
杜暄一愣,眉头紧跟着就皱了起来。
杨一鸣说:“你每次跟我谈话,基本都是绕着你的母亲展开,你很少提及你的父亲,为什么?”
杜暄想了想,没吭声。
杨一鸣说:“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别急,你要拿出极大的忍耐力和耐心来,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杨一鸣瞥一眼林廷安,说,“而且也有可能永远解决不了。”
林廷安什么都没听明白,唯独听懂了这句话,他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离开了杜暄的腰。
杜暄侧头看了他一眼,左手伸过去把林廷安的右手牢牢抓住,一起压在沙发上,目光中有着警惕和抗拒。林廷安微微挣了一下,完全没有办法挣脱,只好费劲地勾动拇指,安抚地轻轻蹭了蹭杜暄的手腕。
杨一鸣笑了一下,有纵容和几分不以为然。
作为半个老师,这么多年,从初中到高中,他见过的情侣多如牛毛,介入过谈话和咨询的就有几百对,有山盟海誓不死不休的,有为了恋人跟父母撕破脸的,有在家里寻死觅活的,甚至于带着三五百块“私奔”闯天下的。最后真正都能走到一起的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校园几乎是全世界最简单最干净的地方,校园里的少年们永远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多现实,他们一旦离开了校园的保护和父母容忍,几乎是寸步难行的。
一年年,一届届,不论大小,每一对恋人总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个就是“真爱”,全世界都要为“真爱”让路。然而他们想不明白的是,以他们的阅历和心智,恐怕连什么是“爱”都搞不清楚。他们不会懂得爱情是需要极大的付出和包容的,意味着放弃一部分自我来成就“我们”,意味着表面的和睦的背后是年复一年血淋淋的磨合,也意味着为了眼前这个人放弃一切“可能”或者“更美”——爱情面前,没有“最好的那个人”,只有“最愿意容忍的那个人”。
比如丁子木,他当然不是最完美的,但他是杨一鸣最愿意容忍的。
可惜很多人不懂,以为眼前这个人“最好”,然而事实很快就能证明他错了,变心也就随之而来。
杨一鸣几乎是怜悯地看着杜暄和林廷安,他们选择了人世间最难走的一条路,未来极有可能面临人世间最惨烈的决绝。
当他们面对现实时,不知道还有没有今时今日的真挚和坚定。
杜暄把林廷安的手攥得死紧,慢慢地说:“杨老师,我虽然不是很明白您说的话,但我还是想试试。”
杨一鸣微笑:“尽我可能,我会帮助你……你俩在我这儿把作业写了吧。林廷安,一会儿你班主任还得过来领你。”说完,站起来又回到了里间。
林廷安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这事儿自己是罪魁祸首,还得去老彭那里“诚恳认错”,坦白自己的确是“考前焦虑”,并保证以后和同学“和睦相处”……
林廷安牙疼似的嘶一声,往杜暄身上一歪,靠着他哀嚎:“真烦啊,打个架而已,哪儿有不打架的男生。早知道后续这么麻烦,怎么我也忍了。”
杜暄被林廷安叫得也笑了起来,刚刚笼罩在头顶的那层阴云忽然就散了。他笑着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会为了周宸打架。”
“那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这叫江湖道义,集体主义精神,欺负我们班的人就是不行。”林廷安特别得意地说,然后又问,“那你觉得我为谁打架就不奇怪了?”
“当然是我啊。”
“你快滚吧,你跆拳道白学的?”
杜暄说:“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你当人家男朋友的,这种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
林廷安正满心“沧海一声笑”,激情澎湃豪情万丈呢,被杜暄冷不防一撩,整个人都软了,满心的“沧海笑”都变成了“红尘笑”。
“傻乎乎地看着我干吗?”杜暄敲敲桌子,“看着,我再给你讲一遍语法。”说完,在一张纸上认真地写下“主语”两个字。
林廷安就看着那张白纸上慢慢填满了黑色的汉字,然后又用各种颜色的笔做了标注,字迹工整,看着就好像纸上有横线一样,每一个字都写得很漂亮,潇洒自如。林廷安一直觉得杜暄的字跟别人的字不一样,能把字写好看的同学很多,但他们的字都只是好看而已,只有杜暄的字,有一种特别得感觉。他写所有的“折”的时候不会很刻意地顿笔,笔锋并不明显,但是折笔的弯让人觉得非常有力量,就像一个三角结构的钢架,稳稳当当地撑起整个字。
字如其人,林廷安想,也就杜暄能写这样的字。
“林廷安,”杜暄用笔狠狠敲一下林廷安的头,“你能听讲吗。”
“你能温柔一点儿吗?”林廷安摸摸脑袋,“我身心受伤,你得对我好一点儿。”
杜暄:“我对你还不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麻烦。可乐不喝百事只喝可口可乐,脉动不喝蜜桃味儿的爱喝柠檬的,绿茶不喝□□的只喝统一的,酸梅汤要信远斋的不要九龙斋的,老婆饼不吃金凤成祥要吃味多美的,葡萄不爱吃玫瑰香的喜欢吃巨峰,面条不喜欢吃打卤的喜欢……”
“行了闭嘴!”林廷安叫道。
“吃炸酱的。”杜暄忍着笑把最后半句说完。
林廷安嗷嗷叫着把杜暄按在沙发:“你以为你不麻烦吗?你成天絮絮叨叨比我妈还麻烦,也就我耐性好忍得住……”
两个人正闹着,里间的门咣当响了一声,林廷安立刻松开手正襟危坐,杜暄从沙发上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这时,杨一鸣才打开房门:“彭老师打电话来,让你明天去找他做检查,现在你俩可以走了。”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两个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迅速收拾书包溜走了。
五月底,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走出校门时,杜暄买了两瓶冰镇的脉动,递给林廷安一瓶:“青柠的。”
林廷安接过来笑得特别荡漾。
第51章
林廷安虽然“江湖义气”地替周宸出了手, 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跟周宸“化干戈为玉帛”了,每天进教室看到那个“八点二十”,他仍然会厌烦地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时至六月, 所谓的考前复习也只是走走形式, 做的题目都降了难度,大部分都是“保温练习”, 讲评试卷时大家的专注度明显下降。林廷安已经把“坐睡”这门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突破第九重了。一直是模范生的周宸从一模后状态就特别不稳定, 成绩忽高忽低, 本来大家都觉得他稳稳地上五中搞不好就能冲到师大附, 这会儿也有点儿犯嘀咕。彭老师忧心如焚,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周宸就像提前耗干了能量, 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泄了气的周宸赛安少。
就在林廷安少爷一样闭着眼睛打瞌睡时,周宸依然保持着“模范生”的做派,犯困的时候就自动自觉地走到教室后面站着听。林廷安坐在靠窗最后一排, 周辰就站在他的身后,试卷和笔记都放在窗台上听老师讲课。
已经签好了“特招生”推荐表的林廷安本以为自己的暑假提前到来了,可以大松心了, 每天来学校走走形式听听课,生活的重点全在陪杜暄上下学。可实际上,他就好像在跑400米,最后50米已经稳操胜券了, 可是出于惯性怎么也停不下来,只好连跑带颠地跟着大部队往前冲。
其他的课都好说,唯独语文课难熬了一点儿。每天一上语文林廷安就要犯困,可语文老师又盯他盯得最严。其实林廷安挺能理解的,毕竟自己是要参加中考的,语文成绩太差拉了全班平均分,语文老师的脸上自然是挂不住的。但是理解归理解,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违抗不得。
于是林廷安又一次“坐睡”了。
“林廷安,”老邱的嗓门拔高了八度,“这题选什么。”
林廷安完全是凭借着被胡坤训练得超级灵敏的条件反射站了起来,一脸懵逼地瞪着眼睛,其实眼前一片花什么也看不清。
“C”站在林廷安身后的周宸小声说。
林廷安用了一秒钟来判断周宸是不是在坑人,一秒钟之后他决定姑且信他一次。
“嗯。”老邱哼一声,林廷安刚松了一口气,老邱又问,“为什么选C?”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ABD都不对了。林廷安腹诽着,努力看着卷子,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这说的是哪道题。
“这是个判断句。”身后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
“因为C是个判断句。”事到如今,林廷安只能跟着周宸走。
“那ABD是什么句?”
“状后省略宾前。”林廷安继续和周宸演双簧。
老邱打量了一下林廷安,哼一声:“坐下,你给我睁着眼睛听课。”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在这种紧张又困乏的状态下,任何一点儿小插曲都能换来他们没心没肺的大笑,每一个人都扯着脖子“哈哈哈”,仿佛藉由这个能把心里积压得满满的压力和烦躁都释放出去。
林廷安是人来疯型的,梗着脖子说:“邱老师,我睁着眼呢,我就是眼睛太小了您没看清。”为了证明自己,林廷安把眼睛瞪得像牛眼。大家笑得更开心了,已经有人拍了桌子了。
邱老师用力一拍黑板,教室里静了一点儿,他说:“你明明就是闭着眼睛呢,还有,后面的周宸我问你了吗你就瞎搭茬,显你能呢,要不你来讲来?”
说这话的时候邱老师特别暴躁,他今天是安心要抓林廷安一个典型的,这小子就是欠骂,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周宸来碍事,啧,这周宸怎么就看不明白事儿呢,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