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38)
杜暄站在终点线附近举起了相机:
鸣枪、起跑、提速、过弯、跟跑、再提速、过弯……
杜暄屏住呼吸,从取景框里看着林廷安冲过来,第六。
“加油!”杜暄丢开相机,把手掌拢在嘴边,不管林廷安能不能听见,放声大喊,“加油啊林廷安,冲冲冲,超过他!”
林廷安的小腿细而有力,每一步蹬地时都有隐隐的肌肉线条,杜暄盯着那双腿,巴望它跑得再快些,步幅再大些。
“加油!冲了!”杜暄奋力招手,放声大喊,引来周围其他学校记者的目光。
但是杜暄不在乎,林廷安在冲刺,死死地咬住第五名,在最后的直道上,他终于追平了第五名。杜暄松了一口气,林廷安的冲刺比中程要好得多,只要追上就能反超。果然,很快林廷安就冲到了第五名,在杜暄还来不及欢呼时,他竟然又加快了速度。
真是死要赢啊。
杜暄紧张得喊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瞪着林廷安的背影,看着他越跑越快,在最后二十米的地方追上了第五名。
“第四!”杜暄大喊起来,“第四!”
站在看台上的胡坤笑眯眯地说:“杜暄别喊了,全三中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跑个第四你喊什么又不是第一。”
杜暄扭过头去看着胡坤,胡坤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返程的路上,林廷安和杜暄坐在一起,全程都在叽叽喳喳地显摆自己400米的冲刺技术。
“你看到了吗?我最后连超两个人。”
“我一开始跑就觉得能赢,特别有把握。”
“唉,要是再多跑二三十米,我就能把铜牌了。”
“我牛吧,牛吧,牛吧。小爷就是这么的板扎。”
……
杜暄只是默默地听着也不反驳,微笑着任由这小子穷嘚瑟,他甚至都懒得问“板扎”是个什么意思,不外乎就是“牛逼”吧。
让他狂会儿,他应得的。
胡坤坐在大巴的最前头,站起来做总结,由于这次赛得很好,他脸上的笑意始终就没有退下去。
胡坤说:“今年的赛程就结束了,下周就期中考了,你们几个臭小子也差不多该看看书了,别老让人指着后脊梁骨说‘体特生’。”
车厢里发出一阵嘘声,有人不屑地说:“体特生穿他家的鞋啦?”
然后大家哄笑起来。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林廷安坐在最后一排嚷:“宋扬宋扬,期中考来个第一吓死他们。”
主攻跳高的宋扬回头说:“你怎么不考?你不是初三吗,来,考个师大附给那帮人开开眼。”
林廷安蹦起来说:“你怎么不考师大附?你干脆直接考师大算了。”
车厢里乱哄哄的一片嘈杂,杜暄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胡坤把大家的声音压下来,说:“林廷安你别蹦跶,你看看满车就你折腾,你上初三了啊,心里有数没有?”
“有啊。”林廷安说,“哎,您干吗说我啊,又不是我一个初三的。”
另外一个人笑着说:“可数学敢考全班第一的就你一个,我们都是学渣,初二起就跟数学分手了。”
又有一个人说:“哎,林廷安你的语文是不是也第一?倒着数的那种?”
“哈哈哈哈。”大家都在笑。
杜暄控制不住地在脑子里把初三的复习进度过了一遍,忧心地想这会儿文言文已经复习完了,字词也复习完了,基础知识也复习一半了……
这些都是林廷安必须拿到的分。
杜暄杵杵林廷安说:“胡老师说的对,赛完了你得静心看书了。”
林廷安挠挠头:“哎呀……”
杜暄:“该第二次月考了。”
林廷安:“不用那么紧张的,我走体特的。”
杜暄掐着林廷安的脖子晃悠:“你傻啊,中考体特生只不过是降分录而已,你觉得凭咱们学校高中部的地位,它能降多少分?最多二十分了不起了,你能考得上吗?”
“还一年呢,放心。”
“哪儿还有一年啊,这都十月份了,满打满算七个月。”
“杜暄……”林廷安拖长声说,“拜托,我今天刚跑完锦标赛啊,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你放心吧我能考好的。”
“你看你这得意的样子,怎么能考……”杜暄倏然住了嘴,愣了一会儿,慢慢松开手,脸色难看地盯着林廷安。
“啊?什么?”林廷安问,“你要说什么。”
杜暄的脸色苍白如鬼,他摇摇头:“没事儿,你……今天跑得挺好的。”
林廷安得意地说:“你得请我吃好吃的,庆祝一下。”
那天晚上,杜暄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白天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如此耳熟,熟悉到曾经让他夜夜噩梦。他恨不得让自己聋了,来避免听到那样的话。可今天,为什么这些话会如此自然而然地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杜暄,你要努力,你是要考师大附的人。”
“杜暄,没有时间了,你要抓紧。”
“杜暄,注意你的数学,要提分。”
……
杜暄捂住耳朵,拼命想要隔绝那个声音。在一片漆黑中质问自己:
我,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吗?就像妈妈那样喋喋不休、武断而偏激。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也很让人厌恶,是不是终有一天,林廷安也会听烦这些,也会对自己避之不及?
如同自己宁可发着高烧蜷缩在半影也不愿意回家。
还有……
为什么听到胡坤说“期中考”的时候会忧心如焚。
为什么会在林廷安最高兴的这一天说这些让他不痛快的话。
为什么要对妈妈说,“林廷安终有一天能考上985、211”?仅仅是为了保护朋友,反驳妈妈的偏见吗?
可妈妈也曾说过孙睿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可自己也只是笑笑而已。
孙睿说:“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你说过哪个姑娘好”。
……
夜深人静时,杜暄抱紧膝盖蜷在在床脚,死死咬着牙,残忍又坚决地把自己扒了一层皮,他鲜血淋淋地问自己:
为什么取景框里全是他,为什么会抱住他,为什么会在他靠着自己入睡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总想和他在一起,总不能真是为了那锅排骨汤吧?
还是为了发烧那天,那张温暖柔软的床铺。
抑或是他执拗地、瞪着眼睛说:“杜暄,你就是第一名。”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杜暄无力去梳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些巨大的冲击。长久以来,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压制住的情感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悄然露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年多以来,他的生活中时时刻刻有林廷安的影子,这个男孩子牵动了他所有的喜怒,他甚至妄图规划他今后的道路!
这真太可怕了。
杜暄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他问自己:杜暄,其实你早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所谓的‘兄友弟恭’吧?
他也问自己:杜暄,现在你终于敢承认了吗?
他甚至问自己:杜暄,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疼痛,冰冷刺骨,疼得他不住地颤抖着想要尖叫。但是他不敢尖叫,甚至不敢呼吸,唯恐出一点点声音惊动妈妈。他缩成一团,狠狠地再捅了自己一刀:
如果林廷安知道了,你要怎么做?
就在杜暄一片茫然的时候,期中考试和初三月考接踵而来。杜暄坐在考场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还没来得及给林廷安总结重点,也没给他改作文,更没有帮他把化学方程式再默一遍……于是在高中阶段的第一场大考中,杜暄考了第十五名。
周曼沉着脸伸出手:“手机。”
杜暄二话不说地交出了手机,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真心觉得没有手机是件好事。
“想好怎么办了吗?”周曼问
杜暄说,“这次数学比较差,我报个数学班。”
周曼说:“把物理也报了吧,反正你这两科一直比较弱,早点儿入手没坏处。”
杜暄点点头,从第二个星期就开始上课,而这周林廷安开始月考,之前落下的功课在这次月考中全都清晰无误地反应在试卷上,林廷安直接落到了班级二十六名。
“我去,林廷安你行不行啊,”郑子岩拿着林廷安的成绩说,“怎么数学都考这么差。”
“不知道。”林廷安沮丧地说,“我现在脑子里还是懵的。”
“你这样不行啊,”郑子岩说,“一会儿老彭肯定要找你的。”
林廷安哀叹一声:“他已经找过我了,还说要找我家长。”
“这次没让杜暄帮你复习吗?”杨乐萌说,“你语文怎么这么差?”
林廷安顿了一下:“我……这个礼拜都没看见他。”
“怎么可能,你俩楼上楼下的。”
林廷安说:“真的。”
他有些茫然,之前一直纠结在心里的那种“离别”的感觉又来了。原来真的就像他想象的,初中和高中,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他竟然可以整整一个星期都无法跟杜暄碰面。
林廷安噌地站起来,抬脚就走。
郑子岩在后面嚷:“干吗去?”
林廷安没理他,直接就跑到了高中楼。高中部这会儿正在上晚自习,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林廷安站在一楼高一年级公告栏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三遍,居然满榜都没有杜暄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林廷安走到高一一班教室,透过后门的玻璃他看到了杜暄。
桌子上铺着一张卷子,杜暄的手里握着一只笔,满脸的疲惫地趴在桌面上,眼睛闭着,眼下一片青色。林廷安的心里一抽,深切地体会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不是伤感,不是离别,不是担心,
大概……
是心疼吧。
第37章
林廷安快步离开教室后门, 走到楼道尽头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公告榜,真的没有杜暄的名字。
林廷安想起来,就在期中考试之前的周末, 杜暄还陪自己去参加市锦标赛。他本来可以不去的, 可他特地去德育处要了一个证明,搭了一个周末的时间陪自己在跑道上晒太阳。如果, 那个周末他能在家里好好看看书,那个公告榜上会不会就有他的名字?还有那个暑假, 孙睿跟着父母在欧洲玩, 温遥在日本, 就连郑子岩都抽空去了一趟东三省避暑旅游,可杜暄却陪着自己闷在房间里又走了一轮初三总复习。
杜暄说:“放心吧,有我呢。”
杜暄还说:“我是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服务。”
而自己也就真的把那些事儿都推给了杜暄。
林廷安拔脚就跑, 穿过操场时他拐上了跑道。他喜欢在跑道上跑步,脑子里可以很空,也可以想很多事情。他在一圈圈没有尽头的跑道上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他, 曾经让他惶恐不安半夜把杜暄叫下来,也曾经让他迷惑不解跑去询问郑子岩。现在,他谁都不想问, 他只想扒开一切虚假的粉饰,赤|裸裸地问自己:
林廷安,你是不是喜欢杜暄。
这个问题一旦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心里,林廷安就有种轰然落地的感觉。一直以来的患得患失, 忧喜哀怖,无非就是为了那个人好不好,高兴不高兴。所以才会紧张他的每一次成绩,才会担心他有没有晚饭,才会挂心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才会找一切机会和他待在一起,让他军训回来等自己放学,让他陪自己去比赛,才会安然地靠在他身上睡着,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