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3)
“我从顺庆转学来的。”林廷安毫不客气地盯着那个男生,带点儿挑衅地说,“顺庆在南方,是个特别美的地方,欢迎大家去那里玩。”
彭老师等了一会儿,发现林廷安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打算,只好胡乱地拍拍手:“欢迎新同学。”
底下一片稀稀拉拉的拍掌声。
林廷安吐出一口气走下讲台,路过郑子岩时,郑子岩冲他点点头。林廷安莫名地觉得颇有德育处教导员的风范,一个初二的学生能拗出这风姿也是怪不容易的。
介绍完新同学,后面的流程一下就快了起来,提要求、发课表、发书,就在林廷安还没跟上节奏时,一大摞书就铺天盖地低砸了下来。
真的是,铺天盖地。
以至于直到放学,林廷安都瞅着那堆书发愣。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教室,林廷安怎么也没有想到,初二的书会多到他的大书包根本放不下。同学们早有计划地带了大布袋子,甚至有人背了一个大号的带拉杆的书包,把书放进去,再把底部的轱辘翻出来,拽着拉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郑子岩探过头来看了看,递给林廷安一个大塑料袋:“给你,凑合用吧,你的书包肯定放不下。”
林廷安道了谢,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把所有的书都塞好,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慢慢悠悠地走到校门口。林家父母早早地就在校门口等着他了,大老远一看到林廷安就紧走两步凑过去:“怎么这么多书啊,这塑料袋多容易破,赶紧给我拎着。”
林廷安把塑料袋塞给妈妈,甩甩手说:“书太多了,这些都要学吗,会学死的。”
“瞎说,别人能学你就不能学啦?”马静一把搂过儿子,揉揉头顶说,“怎么样?跟同学关系好吗?”
林廷安想起那几声压低的嗤笑,嘴上说,“还行,还挺好相处的。”
“那就好,”马静放心地说,“我就怕你不适应啊。”
正说着,马静看到了杜暄,于是招招手说:“杜暄。”
林廷安:“叫他干吗?”
“一块走啊,反正都住一起。”马静理所当然地说,“先带你们哥儿俩去吃顿午饭。”
“谁跟他哥儿俩?”林廷安梗着脖子嘟囔。
杜暄很快走到林家三口人面前,微微一鞠躬说:“叔叔阿姨好。”
初三暑假一直在补课,今天就是来报到注册而已,杜暄肩上的书包里基本全是卷子。
林毅问:“小暄,初三很苦吧。”
杜暄说:“还可以,习惯了。”
“唉,要做那么多卷子。”林毅叹息一声。
林廷安借机抱怨:“初三也就算了,初二的的书怎么那么多?每天背着也太重了。”
马静说:“你看看你,一点儿苦都吃不得,你看人小暄,多懂事。”
林廷安没想到这年月说实话都会被批评,恼怒之下从妈妈手里抢塑料袋:“我自己拿行了吧。”
马静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攥得更紧。本来薄薄的塑料袋就已经被书角刺得有了破洞,这下子索性四分五裂了。
林廷安脚下散了一地的书。
“你这孩子……”马静蹲下身去捡,嘴里责备着,“你看,这下好了吧,怎么把这些书拿回去啊。”
林廷安也有点儿发蒙,鬼知道这破塑料袋会这么不结实。杜暄一声不响地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一个折得方方正正的布袋子:“阿姨,我这里有个备用的布袋子。”
马静接过来:“你想得真周到啊。”
“平时总要装卷子,所以会备一个。”说着,杜暄蹲下去帮着马静把书一本本地放到布袋子里。林毅在一边看了儿子一眼,用眼神清楚地表明“看看人家杜暄”。
林廷安被这个眼神甩得肝疼,正好杜暄要去捡一本掉在林廷安脚边的《数学》,林廷安气恼地顺手一扒拉,拍开了杜暄的手。
杜暄眉毛都不抬一下,默默地收回了手。
就连马静都看不下去了,顺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干什么呢。”
林廷安从母亲手里抢过布袋子拎着,脸憋得通红。
林伟温和地说:“小暄想吃什么,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杜暄看一眼脸色难看的林廷安,说:“谢谢叔叔,我回家吃,家里有饭。”
马静说:“别跟阿姨客气,楼上楼下的,咱们去吃比萨好不好?”
林廷安把头扭到了一边。
杜暄说:“不用了阿姨,我下午还有辅导班呢,我回家吃就可以了。”
“还有课啊。”马静感慨一声,说不清那声音里是心疼还是赞许。
但不管是哪种,都足够让林廷安郁闷的。于是,十四岁的林廷安在上学的第一天就体会到气到肝疼是什么感觉。尤其是在饭桌上,杜暄的美名依然盘旋在每一块披萨,每一只凤尾虾上。
九月一号开学典礼,林廷安特别自觉地站在了男生队的最后一个,郑子岩是学生代表,拿着稿子站在主席台旁边正准备上台。
林廷安觉得有点儿别扭。
三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他还没有领到校服,今天又耍酷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衫,就好像靶子一样成了全操场最显眼的一个。林廷安忍不住弯弯腰,耷拉着脑袋,尽量把自己缩在人群里。领操台上,领导讲话,校长讲话,新生代表讲话,听得林廷安都忍不住想站在队伍里讲话。
郑子岩上台时林廷安挺给面子的抬起了头拍拍巴掌以示支持,郑子岩有点儿紧张,一开口就是“尊尊尊,尊敬的领导……”
底下有人发出轻笑。
这个不成器的,林廷安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在郑子岩后面读得还挺顺利,他一鞠躬下台后开始颁发上个学年度的各个优秀奖。
林廷安抬头瞥一眼逐渐升高的太阳,有些烦躁,初二的队伍正对着主席台,正好迎着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还热得要命。就这么一瞥,林廷安的眼睛就被阳光晃得一片金星乱蹦。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满身的金星登上了台。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初三一班杜暄发言。”
林廷安皱皱眉,闭上了眼睛:怎么哪儿都有他?
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是耳朵闭不上,况且杜暄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有穿透力。林廷安百般不情愿地把他的讲话听了个完整版,连一个停顿都没落下。
林廷安默默地叹口气不耐烦地交换了一下重心脚。
旁边有个小声说:“哎,那个。”
林廷安耷拉着眼皮瞅着地面。
“那个……那个,那个没穿校服的。”那个人小声说。
林廷安看一眼自己的黑T恤衫,恼怒地抬头瞪过去:
操操操!
孙睿隔着一排女生冲他笑着小幅度摆摆手。
林廷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你校服呢?”孙睿压低声音问。
“没发。”林廷安小声说,难道你就不能问点儿别的?
“太显眼了。”
“要你说。”
孙睿忍着笑冲前方抬抬下巴,林廷安顺着看过去,发现班主任彭老师正怒目相向。
操!林廷安又怂怂地缩在队伍后面。
原来初二五班挨着初三一班,自己和杜暄之间只隔一溜女生。
真是冤家路窄。
开学典礼结束,各班排着队往教室走,郑子岩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对林廷安说:“你穿这衣服太显眼了,我在台上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林廷安扯扯衣服,心想,要不买两瓶涂改液染染?
乱哄哄的课间过后,大家迎来了新学年的第一节课——语文课,语文邱老师是个雷厉风行的,二话不说就开始讲课,林廷安心想一般不都是要先展望一下未来,强调一下要求吗?上来就直奔主题是不是也太不含蓄了?
然而邱老师已经开始带着读文言文了。
林廷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着听着就有点儿走神,开始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同学。
左前方的那个女生在偷摸补假期作业,右边是郑子岩,可能是刚刚发言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会儿正蔫头耷脑地坐在那里发愣,左边就是杨乐萌,她正瞪着眼睛认真地听讲,但这有什么可听的,二十一世纪会说文言文有屁用。
就在林廷安瞎琢磨的时候,邱老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那个穿黑衣服的新同学,看黑板。”
“噗。”班里又响起一阵笑声,教室前几排的同学也一起回头向他行注目礼,林廷安懊恼地看着自己的T恤衫,再抬头时看到一张标准的“囧”脸冲自己笑得格外得意,满脸的不屑昭然若揭——那个八点二十!林廷安眯眯眼睛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他看过楼道里贴的光荣榜,知道这人叫周宸,成绩全班第一,数学学得最好,上学期期末考了满分。
报到注册那天林廷安就记住了他,他有种预感,早晚要跟这小子打一架。
那么讨人嫌颜值还低,打扁了正好贴门上辟邪。
中午,林廷安食不知味地吃完午饭,拔脚就往三楼跑。初三年级和德育处都在三楼,他得去领一身新校服,全校一片白色,他就像一个移动靶子。
果然,刚跑进三楼,一个老师就在后面喊:“那个穿黑衣服的同学,不要在走廊里奔跑。”
林廷安脚底下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让他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一头撞到一个同学的后背上。
完了!林廷安的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就狠狠地摔向了地面。虽然他觉得并不怎么疼,但被他压在下面的那个应该会疼得比较厉害。在那一瞬间,林廷安想不出自己从人家身上爬起来后要说点儿什么,不知道“对不起”有用没有。
林廷安还没想明白这些问题,就觉得有一股拉力把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后觉得上帝可能是嫉妒他太帅了,所以处处给他找麻烦。
“慢点,你走路不看路的吗?”孙睿拧着眉说,“走廊里不准跑,被看见要扣分的。”
林廷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你没事吧?”
孙睿翻个白眼:“这话你问地下趴着的那个吧。”
“孙睿,拉我一把。”还铺在地上的“人形地垫”发出艰难的声音。
孙睿松开林廷安,弯腰把“人形地垫”揭起来,“杜暄你没事儿吧?”
林廷安觉得脑袋沉得挺不住,只好耷拉了下来。
杜暄浑身都在疼,都不知道揉哪儿好了,所以只能咬着牙哪儿都不揉,只是扶着孙睿站稳了,嘶嘶地吸着凉气说:“次……嘶嘶,真疼。”
林廷安看着地面,莫名地觉得杜暄刚刚是想说“操”来着。
优秀学生代表杜暄,说,“操”!
“林、林廷安?”杜暄一瞅那黑色的上衣就猜出来了,毕竟在主席台上望去,是全场最夺目的那颗黑星。
“嗯。”林廷安鼓起勇气抬起头,一眼看到杜暄拍红了的脸和疼出来的满眼的泪,又把脖子折出了一个九十度的角。
“你跑什么?”杜暄眨眨眼睛,把泪水逼回去。
“我、我去德育处。”
“领校服?”
“嗯。”
杜暄忍不住揉了揉胳膊肘,说道:“你下了第一节课再去吧,这会儿德育处没人。”
林廷安小声哼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