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48)
“你觉得呢?”
“我喜欢你,什么样都喜欢。”
杜暄紧紧抱住林廷安,半晌没有说话,两个孩子在房间里安静地靠着。寒冬凌冽的北风在窗外呼啸,零星传来鞭炮的脆响,林家窗户上大红的剪纸窗花喜气洋洋,屋里的暖气很足,穿着单衣也不会冷。
可是杜暄不想离开林廷安的怀抱,他觉得只有这里是温暖的,听着林廷安的心跳声,他很踏实。
杜暄说:“林廷安,我不会按照他们的线路走。”
林廷安:“你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反正我陪着你。”
第44章
新年过得无比糟心, 过完新年初三也开学了,杜暄成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周曼大概是觉得儿子最近表现不错, 也“懂事”了, 所以手底下也放宽了些,不会天天打座机查岗了, 偶尔还会给他五十、一百的让他中午别吃剩的叫个外卖吃。杜暄心情极端烦躁,看见这些钱就恼火, 每次接过来就跟以前一样顺手塞进书柜最靠里的一个抽屉里, 然后去煮包泡面了事。
孙睿浪了一个寒假, 眼瞅着快要开学了终于想起兄弟来了,想叫着杜暄利用最后两个星期“疯狂”一把,可叫了无数次却怎么也请不动这位爷爷。
“你成天宅在家里是要干吗啊, ”孙睿问,“出来见见天日吧我的祖宗,要长毛发霉了。”
杜暄隔着一个手机屏跟孙睿说:“我不想去,太麻烦。”
“穿大衣、穿鞋、开门、锁门、下楼、走。一共就六个动作, 有什么麻烦的?”
“六个动作之前我需要提交申请、阐明理由、阐明活动对象和内容、阐明全天时间安排,六个动作之后我需要聆讯半小时以上,你说麻烦不麻烦?”
孙睿啧一声说:“那你自求多福吧。”
杜暄把手机丢在一边, 看着桌子上成摞的寒假作业厌烦不已,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就连林廷安都找不到他。因为, 他现在看见林廷安就有种特别难堪的感觉。
那天,他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终于搞明白了整个寒假,爸爸有事儿没事请林家吃饭是什么原因:杜建成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点儿纰漏,想要走走关系把这个缺口补上。这个项目的总审查是一个老资历的总工,级别不大但是面子很广,跟头头脑脑的交情都不错。他特别器重林毅,所以跟总厂申请特地走“引进人才”的线路把林毅迁到了本地。杜建成想走林毅的关系跟这个总工搭上线,一方面把自己的项目批了,另一方面也为将来升迁铺铺路。
杜建成这种线路是职场常态,杜暄也不是三岁小孩子,听到见到的也不算少。他知道就连学校选个学生会干部还拼人脉呢何况一个大国企的职场之路。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这种“人际关系”要拿林廷安当铺路石。
杜暄觉得很脏,他觉得自己跟林廷安之间感情被这些事弄得乌七八糟,他甚至没办法面对林家人。新年后,他一次都没有去过林家,有一次林廷安跑上来敲门,他躲在门后面一声不吭。林廷安给他发微信,叫他下来吃饭,说马静做了地道的过桥米线,杜暄回一个:
啊,真不巧我没在家,我去图书馆了。
林廷安会问:可你家亮着灯呢。
杜暄回一个惊讶的表情,说:那一定是我忘记关灯了。
还有一次,林廷安相约他去图书馆,杜暄却说自己去找孙睿了。为了把谎话说圆,他还特地嘱咐孙睿如果林廷安问起不要说漏了嘴。孙睿挺奇怪地问:你俩不是正蜜里调油呢吗?怎么,吵架了?
杜暄在电话里的这头沉默了很久,说:“我现在很乱,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告诉你。”
可有些事儿是想不明白的,而有些事儿是不用想都能明白的。
林廷安很快就发现了杜暄的回避,两个人楼上楼下住着,三番两次约不上,那就一定是有问题。这天晚饭后,杜暄收到林廷安的微信:我要见你。
杜暄的手指慢慢地掠过屏幕,迟疑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我在我姥姥家。
他收起手机,打开房门对周曼说:“妈妈,如果一会儿林廷安来找我就说我去我姥姥家了。”
周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林廷安看了一眼房门,转身躲进了屋子里,他贴在屋门上,听到周曼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林廷安,连客气客气进屋待一会儿的话都没有,言语间甚至颇为不耐烦。
杜暄压不住的愤怒和心疼。
周曼关了门,走过来问:“你跟林廷安吵架了?”
“没有。”杜暄摇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说。
“不管吵没吵架,这么做是对的。”周曼冲儿子笑一笑。
杜暄眼角一跳,看了妈妈一眼,用一种类似嘲讽的语气说:“人家上初三了,我担心影响他学习。”
周曼挥挥手:“不管谁影响谁,反正保持现状挺好。”
周曼这么想,可杜建成完全不赞成。有一天,他挺早就下班回家了,周曼在厨房做饭,杜建成转悠到杜暄的屋里,随口问了问寒假作业写完了没有,然后就追问:“小暄,最近怎么没看到你跟小安出去玩?”
杜暄有些不耐烦:“初三上课呢。”
“哦,初三压力挺大的。你要没事儿就多帮助他一下,初三那些知识你应该还记得吧。”
杜暄含糊地“嗯”了一声。
杜建成说:“快开学了,你跟小安又该忙了。上次你马阿姨送了你那么贵的一双鞋咱们也没回个礼,挺不合适的。这样吧,周末爸爸带你们去趟温泉,你去问问小安有没有时间,再叫上你林叔叔和马阿姨。我们两家正好……”
“杜建成!”周曼一声呵斥突然在响起,她拎着炒菜铲子堵在林廷安房门口冲杜建成嚷,“你干什么呢!”
“怎么了?”杜建成不耐烦地嘟囔一句,“你嚷嚷什么?”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那些破事儿不要拿来烦小暄,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破事儿’?”杜建成冷哼,“你懂个屁。”
“我不懂你懂,反正我就是不允许你把小暄卷进来,杜建成,小暄可是你亲儿子,你也别太过分了。再说,林毅的态度你看不出来吗,非得人家打耳光扇你你才看得懂脸色?”
“我怎么过分了,我怎么过分了,小暄本来就跟林廷安的关系挺好的,两家吃顿饭怎么了!”
杜暄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仓皇之中拽了自己的大衣嘟囔一句:“我出去走走”,然后拔脚就跑。
周曼在后面喊:“要吃饭了你跑哪儿去。”
杜建成还在骂:“周曼你就是个见识短的,我的事儿你少管。”
杜暄甩上门,巨大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他低着头,几乎是不辨方向地猛冲,直到冲出楼门被刺骨的寒风一打,才昏昏然地站住脚。
去哪里呢?
林廷安的脸瞬间出现在眼前,他扭头看一眼二楼,窗帘低垂灯火温暖。林廷安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这会儿大概一家人正围坐在餐桌前吃饭,也许并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但是其乐融融的氛围让人享受。
杜暄掉头往小区外走去,出来的匆忙,他只抓了一件大衣,身无分文。他把手揣进口袋里慢慢地走着,他以为被寒风吹得刺痛的头脑应该可以冷静下来,可是一旦涉及到一个“林”字,脑子里便轰然作响一片茫然。杜暄强迫自己想点儿别的,他调转方向向孙睿家走去,指望能在那里暂时容身。
但是孙睿没在家,大概是跟温遥玩去了。
杜暄站在大马路上,四面八方全是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前行的方向,但每一条路自己都走不通。男女老少的脸上还有过年的喜悦,街头巷尾的大红灯笼和福字依然火热欢庆。冬天寒冷,很快路上的行人就越来越少。杜暄冻得整个人都僵了终于让脑子里清醒了一点。他费劲地跺跺脚,沿着马路慢慢走到了“半影”。
过年“半影”并没有歇业,但是店里空荡荡的,玻璃墙上的百叶帘已经放下了一半,明亮的灯光扑在街面上,照亮了杜暄脚下的路 。杜暄轻轻推开店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一个温暖的声音说:“欢迎光……哎,杜暄。”
“丁大哥。”杜暄推开门的一刹那就有点儿后悔,此时此刻他真是不想见任何熟人。
“快进来,外面多冷。”丁子木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带着杜暄坐到他常坐的那个沙发卡座上,“喝热巧吧,我们进了一点儿特别好的巧克力。”
杜暄蒙头蒙脑地点点头,丁子木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从耳道里滑过,直接就消失无踪了。
丁子木看了看杜暄,换了一首很轻缓的轻音乐,煮了热巧又搭配了一块蛋糕给杜暄送了过来。杜暄趴在桌子上,脸死死地埋在胳膊里没吭声。
丁子木叹口气,一年了,之前那个杜暄又回来了。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一年前杜暄在电话里坦然自若地说“我刚下课”,那种冷漠孤寂的神色让他骤然一惊。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再后来,有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子会陪他来,那个男子爱笑,说话带点怪怪的口音,听了让人开心。那个男孩在身边时,杜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孩子气、开朗,神色间带着一种让人向往的骄傲。可是今天的杜暄又变回了一年前,丁子木很心疼,他总觉得杜暄脸上的神色是他熟悉的,在福利院时,很多孩子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从院墙外走过的一家三口。
丁子木犹豫了一下,悄悄给杨一鸣发了一个微信。
杨一鸣裹紧大衣推开店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杜暄,旁边放着一块点心,一杯热巧已经一点儿热气都没有了。
丁子木冲他努努嘴。把音乐的声音关小了些。
杨一鸣脱下大衣随手放在吧台上,然后端着一杯咖啡坐到了杜暄的对面。
“杜暄。”杨一鸣敲敲桌子,“睡着了?”
杜暄动了动,抬起头时眼角眉梢都是烦躁:“杨老师好。”
虽然心情极端低落,但是骨子里的规矩让杜暄坐正了身子,认认真真地问了声好。
“没带家门钥匙?”
杜暄摇摇头。
“跟林廷安吵架了?”
杜暄狠狠地皱一下眉头,警觉地瞪着杨一鸣。
杨一鸣耸耸肩:“不用这么惊讶吧?”
“你想干吗?”杜暄冷冷地说。
杨一鸣轻笑一声:“你这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
杜暄沉默了一下:“我态度不好我道歉,因为今天跟我父母吵架了所以我心情不好。但是这事儿跟林廷安没关系,我不希望牵扯无关的人。林廷安初三了,他要准备中考。”
杨一鸣玩味地看着杜暄,这个三中的“风云人物”,在校园里永远是文质彬彬、君子谦谦的,想必谁也没见过现在这个锋芒毕露寸步不让的杜暄。
他居然跟老师顶嘴,而且言辞犀利。
杨一鸣想,这个孩子全身都是铠甲,心硬得刀枪不入,林廷安恐怕是他唯一的漏洞。杨一鸣并不想刺穿他,杨一鸣只想帮助他。
“为什么跟父母吵架?”杨一鸣躲开了林廷安的问题,状似随意地问,“逼着你念书?”
杜暄眯了眯眼:“您怎么知道?”
“亲子问题表面看起来千变万化,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种,排除一下就行。”杨一鸣摊摊手,带着孩子气的得意,“我是专业的啊,我看过的学生档案成千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