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98)
穆于疲惫地走进病房时,周颂臣已经醒了,他看着穆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未说话,就见穆于远远地站在病房门口,像道苍白忧郁的影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周颂臣一怔,有些无辜道:“我怎么了?”
“洗冷水澡,不吃药,还故意让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穆于颤抖地闭了闭眼,用力将自己手里的钥匙扣掷向他:“你现在是彻底疯了吗?周颂臣。”
第77章
沾了血钥匙扣落在病床上滚了一圈,穆于眼眶涨得通红,怒火烧得他周身冰凉,紧握的拳头让指尖在掌心里嵌出紫红的印。
周颂臣满头鲜血的模样,像梦魇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如果周颂臣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饶恕自己。
脑袋贴着纱布的周颂臣靠在病床上,面容是失了血的青白:“是我摔了脑袋,不是你摔了吧,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完周颂臣将那水豚钥匙扣拿起,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啧了声:“脏了。”
见穆于远远地站在门口,周颂臣笑着将那钥匙扣攥在手里:“再买个新的吧,这个就送我了?”
穆于怒火渐消,他缓缓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冰冷的房门上,他目光几乎不敢在周颂臣身上多停留,看到那些伤口,心口会传来细密的刺痛:“你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仓皇地望着周颂臣,摇了摇头:“你明明可以不摔下去,可是你没有。”自言自语中,他渐渐笃定起来,“你就是故意的!”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柔软的玩偶,像是揉搓着一颗绵软的心,他顺着穆于的话语往下说:“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为了生病不吃药,洗冷水澡,甚至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我这么折腾自己,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穆于,面上露出浅浅笑意,似乎万分期待穆于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周颂臣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骨折让他无法动弹,可他的气息如同铺天盖地的蛛丝,从地面绵延到了穆于的足跟,柔软地攀附而上。
周颂臣摸了摸自己骨折的那条腿:“真疼,医生怎么说,是骨折了吗?”
穆于背脊仍然抵在门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能够抵御周颂臣的勇气:“你摔下去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吗?”
周颂臣轻笑了声:“就算是我,也不能预估摔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穆于胸腔急促起伏着,拔高嗓音道:“所以为什么?”
“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么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做什么要故意把自己摔成这样,只为了博你同情。”
周颂臣仍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他侧脸看着立在病房门口,仿佛随时准备逃离的穆于,面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自我嘲讽式的苦涩,“害怕我了?”
穆于僵硬的背脊就像是被打碎的冰,叫太阳寸寸化做了水。仍是冷的,却有股惊人地烫烧了起来,千头万绪积累在脑海里,一时间不知从何理起,而答案优于理智,率先跳了出来:“没有。”
周颂臣眸子微动,他视线是那样有存在感,沉沉地落在穆于身上,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穆于,大概会说你爱信不信。但他刚经历了一番惊险,现下又被攻破了心防,正是疲于应对的时刻:“你要怎么样才能信呢?”
周颂臣朝穆于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带着星点血渍,是自己的血。
“哥哥,你离我这么远,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你得靠过来,再把话说一遍,我要看着你的眼睛。”他语调蛊惑,正如那声哥哥是一招对穆于来说,是非常好用的咒语。
周颂臣看着穆于从门上“撕”下自己的身体,缓慢地,迟疑地踩着步子,走到了病床边。
他握住穆于的手,对方的掌心汗津津的,指腹也染了血。
像是公园里回家的那一夜,安静的车后座里,他们的手同样是这样紧握。
穆于垂下眼,对上周颂臣的眼睛:“我希望今天真的只是意外。”
他加重了语气,以此警告,哪怕周颂臣不肯承认。
周颂臣心满意足地握着穆于的手,就像攥住振翅欲飞的鸟:“当然是个意外。”
他语调轻飘,毫无信用度。
穆于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被周颂臣拉住了右手,只能将额头抵在左手上,沉闷地吐出一口气:“我一回来,你就进了两次医院,你要我怎么跟阿姨交代。”
周颂臣把玩着穆于的手,就像得到新奇的玩具,从穆于的掌心一路捏到了柔软的指腹:“最多在轮椅上坐一个月,不影响什么。”
穆于发红的眼自掌心里抬起,瞪着周颂臣道:“不影响什么?”
周颂臣颔首,好似早已将一切考虑好,跟穆于解释西大有许多无障碍设施,包括上课的地方也有,相当人性化:“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多来看看我,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能用轮椅到达,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有很多的不方便。”
穆于幽幽道:“我看你什么都考虑好了,怎么会不方便。”
周颂臣转了转眼珠,扯开话题:“刚才那个闯祸的小孩,他家长来了没?”
穆于点了点头:“那个小朋友好像哭到现在还没停下来。”
周颂臣凉薄地笑着道:“如果不是我,现在就该换成你骨折了,你还是个棋手,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比赛,他们要拿什么来赔?”
穆于有心想劝一劝,但受害人毕竟不是他,也没有资格开口劝人原谅。
周颂臣看着他的脸色,换了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命犯小孩,怎么回回都被小孩坑,看你这个样子是又心软了吧?”
穆于抿唇不语,周颂臣大方道:“你跟他家长说,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叫他回去好好教育自己的小孩,别在公共场合打打闹闹。”
周颂臣当然不是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功利性几乎刻进了他的骨血,所言所行皆需获得回报。
如果这么做能让穆于心情好些,那他不介意做个人情。
他对穆于当下的状态心知肚明,穆于是被吓到了,所以变得很好说话,等回过神来指不定要同他清算,还不如趁人还迷糊着,多做点“好事”挽回一二。
穆于跟小孩的家长沟通完以后,回到病房时,就见肖韵已经到了,正跟周颂臣在争执,她说:“你就跟我去一趟!”
周颂臣冷着脸道:“不去,你儿子都摔断腿了,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而不是去拜什么该死的……”
话没说出口,就被肖韵用力掐在了胳膊上,疼得闭了嘴。
肖韵双手合十:“菩萨莫怪!你看你今年出了几次意外了,又是肺炎又是骨折的,让你拜一拜怎么了?”
周颂臣指尖不耐地敲打着:“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再烦我,小心我给外婆打电话。”
穆于敲了敲病房门,肖韵回过头,本来对着周颂臣气恼的脸,见到穆于化作春风:“乖乖,你没事吧?”
说着她迎到门口,上下打量穆于有无受伤,确定好后她牵着穆于回到病床边,忧心忡忡道:“不然乖乖跟我去寺庙一起拜拜?这臭小子心不诚,我看拜了也是白拜。”
穆于正想点头,周颂臣却出言打断道:“穆于很忙,他要比赛要教书还要照顾我,哪有空陪你去封建迷信。”
肖韵横了他一眼:“乖乖凭什么照顾你啊?”
周颂臣再次将那钥匙扣握在手里,把那水豚揉扁搓圆:“哥哥不打算照顾我吗?”
穆于还未说话,肖韵就说:“乖乖你别听他的,阿姨会给他找个护工,你要是忙就先忙自己的事,不用理他。”
周颂臣被气笑了,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制造穆于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如果穆于不来,他为什么要折腾这一趟?
打好石膏后,周颂臣坚持要出院,说自己还有论文要写,没空把时间浪费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