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96)
他定位的地方是周颂臣住的公寓,距离不远不近,开车需要将近半个小时。
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街灯明明暗暗,一帧一帧地滑进车窗,从他们的脸上,落到紧紧交握的双手。
风将乌云吹散,月亮永恒地栖在车窗的一角。
穆于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馥郁的香气缓缓将他包裹。
再次醒来时是感觉脚下踏了空,惊醒的他落进了一双眼里。
周遭都是黑的,唯独那双眼明亮着,将周围的光都引了进去。
不知何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公寓的停车场里,紧紧交握的手汗湿了掌心,穆于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被周颂臣紧紧握住,他不肯放手。
车里无形中暗流涌动,像拉扯到极致的弦,皮肤都能感受到那股紧绷,就在穆于以为即将要发生什么时,周颂臣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穆于浑身一松,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习惯了被握紧的手突兀地接触到空气,竟然有些冷。
周颂臣偏过脸闷闷地咳了几声,穆于下意识问道:“还没好吗?”
都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竟然还未痊愈。
周颂臣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没有动:“头晕。”
“先上去休息吧。”说完穆于拉开车门。
听说不常生病的人,偶尔病一次会很严重,周颂臣平日里常常锻炼,却在这场高烧里成了病美人,肺也闹出了问题。
肺炎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可能会留下严重后遗症,想到这里,穆于俯身望着车里不动的周颂臣:“不上去吗?”
周颂臣幽幽地望着他,好像等待着什么。
穆于莫名觉得周颂臣哭过以后,好似突然变得娇贵了许多,也变得好懂了许多。
“我送你上去?”穆于试探性地问出口。
周颂臣这才开门下车,从停车场到公寓门口,距离很短,不多时就到了。
周颂臣指尖落在密码锁上,问穆于:“要进去喝点东西吗?”
穆于站定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用,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周颂臣就伸手握住了穆于的手腕,他嘴唇微抿,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难过,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莫名让穆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四周陷入黑暗。
黑暗中只能隐隐听见衣服窸窣摩擦,随后是身体撞在门上发出的动静。
一声带着急促气息的喝止,惊亮了感应灯。
再次亮起的画面中看起来像是只有一个人,周颂臣实在太高大了,将穆于拢在身下的姿势那样霸道,像是一片衣角都不愿裸露在外。
明明是周颂臣将他压在了门上,可对方却弯下腰,示弱般将脸颊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额头抵着穆于的肩,像是某种固执的,无法说出口的挽留。
只微微偏过脸,那张脸便从暗处转到了光影里,有着叫人挪不开眼的景致,似沤珠槿艳的苍山雪景,像天光云影的一川风月。
极近的距离,极盛的容貌,似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旁人的呼吸。
周颂臣对自身出众样貌心知肚明,这一点面对穆于时,更是不遗余力地施展。
穆于知道他极端的任性,清楚他被许多人迷恋,得到过许多爱,也从不在乎旁人的爱。
以至于那滴眼泪是那样石破天惊,彻底打破了穆于对周颂臣的认知。
这一次要是顺从着周颂臣,叫这人试探到自己底线,就会步步逼近,像是心思缜密,经验老到的捕手一样,用尽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不应该心软的,穆于心想。
十分钟后,穆于打开了冰箱,微微叹了口气。
周颂臣确实有些发热,体表温度已经到了三十七点五。
穆于本想让周颂臣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但周颂臣不合时宜地洁癖发作,非要去洗个澡才能躺下。
此时浴室内水流声响,冲了不知多久。
如果穆于此刻在浴室里,就会发现此处毫无温热的水蒸气,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淋下,将周颂臣身体因为发烧而浮现的血色彻底冲成惨白。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已经凝固的伤口,面不改色地用指甲戳刺进去,顺着伤口一遍遍描画,直到鲜血再度涌出,被水流冲刷成淡淡粉色,旋转地进入地漏。
周颂臣审视着伤口,漠然地打量着这伤口能引起的关心程度,最后的评估是仍然不够惨烈。
穆于给周颂臣煮了一壶可乐姜茶,然后拉开对方储存药物的抽屉,惊讶地发现里面堆了满满当当的药。
只是基本上大多数药看起来都没开封,有些药盒上是有封口的,封口贴纸完好无损。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还未细想,背后传来开门声,周颂臣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淋淋的,面色很差,像是被水淋过的小狗。
他走到穆于身边,将手背递到穆于眼前,轻声道:“疼。”
穆于定睛一看,被这手背上的伤口给吓了一跳,在昏暗的公园尚未发觉,现在仔细一看,这伤势简直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你洗澡的时候没有注意防水吗?”穆于有点着急道,他抓住周颂臣的手,被冰得一愣。
对方的手毫无温度,不像是刚洗完一场热水澡的温热。
他下意识抬眼望着周颂臣,周颂臣任由他打量。
穆于站起身,伸手触碰对方的头发。
周颂臣有些惊讶,但乖巧地没有躲,甚至主动想将自己脸颊送到穆于手里。
果不其然,脸和脖子都是冷的,头发湿润得更是毫无热度。
穆于垂眸看向抽屉里那些没开封的药,心头缓缓下沉。
周颂臣浑然未觉,只是见穆于不动,又低声道:“帮我上药,哥哥。”
第76章
上药的流程,穆于从小到大瞧过很多次,通常都是他受伤,周颂臣帮他上药。
这是第一次角色调换,业务很不熟练,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碘伏棉签,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生怕力道重了,旧伤添新伤。
他神情郑重又严肃,好似面对的不是手背上一道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而是什么决定人类命运的大难题。
周颂臣在一旁观摩着他的表情,愉悦的神色逐渐爬上眼角眉梢。
等穆于抬眼,周颂臣又装模作样地皱眉,像是被对方拙劣的上药手法给弄疼了。
“疼。”
“抱歉。”穆于只得更加放轻力道,甚至像哄小孩一样细细吹拂那道伤口。
今晚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了穆于前十几年对于周颂臣的认知。
对方不仅被他骂哭了,还开口叫他“哥哥”。
难道这又是在给他下套吗?
穆于脑子乱糟糟的,总觉得跟周颂臣在一起的时候,比遇到段位高他几段的选手还要难办。
最起码在棋盘上他能够思考对手的路数,提前预判陷阱,可是在周颂臣这里,哪怕仗着过去十年的相处,他稍微也能摸清周颂臣的性格,周颂臣却更了解他,知道怎样对他更有用。
处理好手背的伤口,再将那一盒盒的药从抽屉里拿出来,仔细地看。
各种治疗发烧感冒的药品,红的蓝的黄的药片,看得人眼花,穆于瞧着那些崭新的药盒,问:“你买那么多药,怎么不吃?”
周颂臣靠在沙发上,不答反问:“明天你有空吗?我请你去吃饭吧?就当……”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就当答谢你为我包扎伤口的恩情。吃饭前,我们还可以去看个电影,就看你喜欢的那些……”
这不就是约会吗?
穆于握着药盒的手微滞,只觉周颂臣像是将他拿捏透了。
他在公园里回头,他踏进公寓的大门,就如同进了陷阱的蠢兔子,被人一把拎着两条长耳朵逮了起来。退让了一步,就要退让更多。
兔子急了还咬人,穆于冷下脸,将药盒往抽屉里一放,又问了一遍:“这些药你有好好在吃吗?”
周颂臣观他脸色,倚靠沙发上的散漫姿态收了些许,端坐起来:“这都是我妈给我的,不是医生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