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62)
她知道穆于跟母亲闹翻以后,担心道:“那你出院之后怎么办,要不来我家住吧。”
穆于下意识拒绝:“住你家不方便。”
江莱客观地给他分析:“你看啊,你现在身上钱也不多,学校宿舍也不能住,道场宿舍你妈肯定是知道地址的,你不怕她找过来?”
穆于当然怕,他不仅怕穆心兰找过来,还怕周颂臣。
拉黑穆心兰的那一天,他将周颂臣的联系方式一并删除,还换了新的电话卡。
江莱掰着手指头细数好处:“你来我家我也可以照顾你啊,还可以给你炖点骨头汤喝。”
不等穆于拒绝,江莱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江莱就拿出手机,兴奋道:“我屯了好多R级血腥片,总算找到人陪我一起看了。”
虽然穆于从未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情绪低落,但身边人又如何不知。
光是看穆于那红肿的眼皮,就知他在夜里偷偷难受。
不管是陈路还是江莱,担心他的曲悠然还是再次给予他机会的曲盛。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将他拉出失败的沼泽,用最直接,最热忱的方式给予他帮助。
穆于既觉得温暖,又感动,珍惜每一份给予他的善意。
江莱看了眼手机,不知刷到了什么,惊讶地将手机屏幕戳到他面前:“寻找十字路口的英雄,木木,这是你吧!”
穆于困惑地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是则被暂停的短视频,是监控录像,内容是他抱着孩子倒在地上的画面。
因为监控摄像头距离较远的缘故,拍摄像素只能呈现出一个模糊的面部轮廓。
但是认识穆于的人,基本都能看出是他。
江莱坐到病床边,同穆于一起将那个短视频看完。
原来那日在穆于救下孩子离开后不久,小朋友的父母就赶了过来,他们非常想要找到孩子的救命恩人。
孩子的父母特地寻找网络媒体,希望能帮他们找到救了孩子的英雄。
这则新闻在各大平台上缓慢发酵,积累了一定的热度。
江莱今天刚打开短视频app,就刷到了这则新闻。
救人这事,穆于跟江莱在闲聊的时候说过,江莱迅速地对上了视频里的人,正是穆于。
穆于把手机还给江莱:“这标题起得太夸张了,我算什么十字路口的英雄。”
江莱不赞同:“总比马路天使来得好听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赶紧联系那孩子的家长啊。”
穆于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江莱不能理解:“你为了救这个孩子影响到比赛,代价这么大,牺牲那么多,总该让他们当面感谢一下!”
穆于沉静道:“最后一轮我下完了,是我技不如人,所以输了。能救下这个孩子,我很庆幸,不觉得这是牺牲。”
江莱看了他半天,忽然站起身,绕着病床走了圈:“让我看看,也没长翅膀啊,脑袋上也没冒光圈啊。”
穆于肋骨疼,不愿笑:“你别逗我了。”
围棋比赛或许是穆于当下最重要的,但它重不过一条生命。
即使让穆于重来一次,他也会去救那个孩子。
一个月后,穆于去学校办理了休学,登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飞机驶向高空时,他透过窗户看着逐渐变小的北市。
心中有对未知的期待与畏惧,有怅然若失,离情别绪,唯独没有后悔。
就像一直以来牵引在风筝上的线被剪断,或许会飞得更高更远,或许会坠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掌控在任何人手中。
除了他自己。
第49章
十一个月后。
北市机场,抵达口处人流如织,陈路撑住栏杆探着身体,望眼欲穿。
他和穆于虽然近一年未曾见面,手机上的联络却没断过。
陈路不时低头看手机,问人到哪了。
消息没等到回复,陈路再一抬头,已有人站在他身前,冲他微微一笑。
陈路被这陌生人的笑容闪了一下,赧然地挪开目光。
然而挪开不过数秒,他瞠目结舌,满脸惊诧地扭过头,瞪着眼前这人。
穆于隔着栏杆抱住了他:“陈路,我回来了。”
直到被抱住,陈路仍未回神,又或者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穆于。
蓬松的头发被染成了暖色调,皮肤白皙,唇色红润,连痣都好似变成美的点缀。
穆于那双不再被眼镜遮挡,形状好看的大眼,正含着笑意隐隐望他。
望着眼前的人,陈路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眼:“我的小于呢,你赶紧把真小于给我交出来!”
穆于被逗笑了:“别闹。”
没多久陈路就接受了穆于的变化,他亲热地搂着人的胳膊,一同从机场走出:“怎么回事啊,去了趟港城怎么帅这么多?头发都给染了!”
穆于摸了摸脑袋:“小师兄帮我算了一下,说我在比赛前换个发型,会有好运。”
港城人重玄学,陈路是知道的,但是换发型转运,他可听都没听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路觉得穆于去年是有些倒霉,今年换个发型,说不定有新气象,否极泰来。
“师兄今天有比赛,才没来接你。”陈路跟穆于解释。
将近一年里,曲悠然从职业三段升到六段,比赛越来越多,行程很是繁忙。
陈路又问:“李蛰不是要跟你一起回来吗?”
穆于好笑地答:“棋院那边才放假,小师兄还没玩够,过阵子再回来。”
陈路啧了声:“叫什么小师兄啊,叫小花少得了,看把他给浪的。”
陈路和李蛰,两人素来不对盘。
李蛰觉得陈路是个冒牌师弟,曲悠然更应该关心爱护自己这个正牌师弟。
陈路却觉得这是哪来的小屁孩,敢跟他抢师兄。
这些年下来,两人见面就怼。
去之前穆于还十分忐忑,相处了这段时间,却觉得李蛰人挺不错。
李蛰爱恨分明,相当好哄。
虽然没少当穆于的面,骂陈路是头蠢鹿。
陈路笑眯眯道:“算啦,不提那个晦气东西,你这段时间跟我一起住吧,定完段还有一个月才能开学呢。”
穆于这次回来,除了参加定段,还得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书。
等定段赛结束,他得回成大继续上学。
他是临期回来的,刚抵达北市,没过两日就是全国围棋定段赛。
穆于其实不算太有把握,他仍然记得去年的艰难。
即便后来是因为意外,导致最后一盘棋有些波折。
可当他重新复盘和张岭的那盘棋,心知就算没有受伤,也不一定能赢。
在港城棋院,人才辈出,月月大比,穆于的成绩只排得到中上。
当初在圆一道场还能排名前几,在港城棋院,排名维持着不往下跌,就已经不错。
别的不说,光是小师兄李蛰,穆于同他下棋,从没赢过,屡战屡败,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十五岁就成功定段的天才,究竟有多可怕。
论棋力,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论天赋,穆于自认为他只是一个努力的普通人。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穆于参加了定段赛。
定段赛是一座攀登失败的高峰,是他压在心头的大山。
然而经过近一年的时间,再次回到这座山峰时,穆于却发现眼前这山,早已没有记忆中的那样可怕,那么的高不可攀。
比赛一天天地过去,随着胜利的次数增加,穆于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李蛰曾说过,于围棋一道上的开悟,十分玄妙,一旦开悟,棋力就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在港城棋院,穆于几次都觉得自己抵达临界点,却始终没有跨过去。
在定段赛上,他很突然地开悟了。
全局观好似瞬息扩大,布局比以往更加凌厉,甚至能预判到对手未来的十步,二十步。
他势不可挡,无往不胜。
直至拿下全胜后,穆于站在积分榜前,久久没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