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创地球(30)
顾玦:“我怕你合同还没签,人先胃出血死了。”
“Fuck you!”柯墨朝他竖起中指。
“想得美。”顾玦转身离开。
回到公司,顾玦将个人情绪暂时放在一边,专心投入工作。
专利问题眼下变成了海思的一个死结,高管们担心海思在专利一战上会输给竞争对手,元气大伤,影响到自己的事业发展前景,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悄悄投简历找下家。大家心思各异,对工作或多或少都变得有些不上心。
作为统揽全局的一把手,顾玦原本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在具体业务上,但面对军心涣散、队伍带不动的局面,他反倒成了公司上下最操心的那一个。
在两场会议中间,新的坏消息传来:早上那篇新闻报道突然被广泛转载扩散,已光速传遍整个医药界和半个投资圈,受舆情影响,海思股价应声而跌,官方一纸不痛不痒的公告并未能打消各种利益相关方的疑虑,各方来电瞬间应接不暇。
海思的股价在顾海年夫妇去世时已经历过一轮动荡,顾玦接手后付出很大努力才力挽狂澜,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多久,更严重的波动又跌宕而至。这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董事会将这其中的原因归咎在董事长本人身上,不愿再支持他。
面对各方质疑,顾玦知道当务之急不是解释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下午晚些时候,他带上拟定好的合同,再次去霄云公寓找柯墨谈判。
营养师遵照雇主的要求,中午给柯墨做了清淡养胃的海参小米粥,柯墨看到那一碗清汤寡水就上火,一口没吃就把自己关进画室。
傍晚顾玦再来的时候,他正在专注画画:城市边缘的海面上,浮现一头比摩天大楼还要庞大数倍的的巨型海参怪物,它傲然挺立,形成遮天蔽日之势,似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海面是蓝色,海参是黑色,天空是黄色,色彩搭配清新养眼,画面却充满诡异,颇有一种荒诞童话的味道。
“原来一碗粥就能启发你的灵感。”顾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以后我让人变着花样给你多做。”
柯墨回过头去刚想开口骂人,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又来了?”
顾玦开门见山亮出手中的合同。
柯墨冷哼一声:“之前还假装关心我一下,现在不装了是吗?”
柯墨只知道这份专利很值钱,但对顾玦和海思面临的困境并不知情。
他从小缺乏父母关爱,只能把自己关在绘画带来的幻想世界里寻求慰藉,从不关心现实世界,被送出国这些年更是完全远离商业环境,既不懂企业经营,也不懂股市股票。
海思对这份专利的独占权要到年底才到期,他原本以为,即使这份专利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也犯不着提前这么久就开始着急。
今天早上顾玦给他看的那条新闻让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但也并没有深入地思考下去。
因为他不关心这份专利的价值,也不关心海思的死活,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一只神话传说中的独角兽,在这个残酷丑陋的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
顾玦知道柯墨不会理解这些商业上的利害关系,耐心给他解释:
“现在外界都在猜测海思失去了那项专利,舆论风向对我们很不利,已经导致股价下滑,人心惶惶。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海思的股票将会被大量抛售,颓势将不可逆转,而一旦股价崩盘,公司就会面临破产风险。我父亲和柯阿姨已经去世,你这样报复不到他们,却有可能导致海思的数千名员工失业,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柯墨冷着脸,以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来掩饰自己有所动容的内心。
这么多年,顾玦一点都没变。
十年前,他就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懂事、更有责任心,这是那个十七岁少年身上最大的闪光点,令十六岁的柯墨又爱又恨。
而十年后,他也并没有变成他父亲那样的冷血资本家,他想要这份专利,不只是为了保住顾家的产业和权力,而是出于更大的责任。
有时候,柯墨甚至会想,如果顾玦不是这样一个人该多好,如果他只是自己初印象里那个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的富二代大少爷,自己就可以一直讨厌他,后来的很多事情,也就不会变成那么混乱不堪。
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但表面依然强硬不肯松口:“拿这么大一口锅来道德绑架我,你真不愧是顾海年的儿子。”
“我不想道德绑架你。”顾玦说,“只是想告诉你这份合同的重要性,让你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我们?”柯墨冷笑一声,“哥,虽然我叫你哥,但我们从来不是‘我们’。”
面对柯墨这副又要划清界限的态度,顾玦再次沉默下来。
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长达十年之久,他曾经假装不在乎,假装遗忘,以各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回避,然而到头来,无法否认的是,他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看着柯墨,终于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问出口:“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柯墨反问:“你觉得呢?”
顾玦摇头。
他没有答案。
他知道柯墨恨两个家长,恨那段婚姻,恨整个顾家,但他不明白,柯墨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顾海年的儿子?
柯墨没料到顾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恨吗?当然恨过。
但那份恨意只是一片轻飘飘的枯叶,而顾玦却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时过境迁,那片枯叶早已随风而逝,空留下深不见底、无法磨灭的执念,柯墨甚至分辨不清,自己最初恨的究竟是顾玦,还是这个丑陋的世界。
“你还记得我刚到顾家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吗?”他看着自己的画,像是在对画倾诉,“我讨好地叫你哥哥,而你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就转身走开;我想跟你亲近,和你分享零食,你却嫌弃我爱吃的都是些垃圾食品;我以为你嫌我成绩不好才不跟我玩,于是努力考个好成绩给你看我的奖状,没想到,第三名在你眼里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名次。”
顾玦不记得那些具体的事,但他的确记得,在柯墨刚来顾家的第一年,自己很不喜欢他,一直把他当作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对他视而不见。
他试图解释:“那时候,我父母离婚,我以为……”
“你以为我妈妈是导致你父母离婚的小三,我是小三的儿子,所以讨厌我。”
柯墨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没关系,我懂,我也讨厌我妈当小三。就是因为她是你爸的小三,我上高一那年,全校都知道,顾玦那个拖油瓶弟弟来了我们学校,顾玦讨厌他,所以我们都讨厌他,大家快来一起欺负他。”
对于柯墨记忆里的故事版本,顾玦感到惊讶:“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讨厌你,更没让任何人欺负过你。”
柯墨笑了一下:“对,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所以我不能怪你,只能怪那些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
顾玦:“我不是这个意思……”
柯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盯着自己的画,继续喃喃自语:
“你那么完美,就像一面魔镜,我妈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所有缺点,你的存在放大了我犯过的每一个错误。正因为你从不犯错,我才更加恨你。哥,为什么犯错的总是我呢?”
一道冰冷的光穿越时空,刺向顾玦,他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是很多年前那个初次见面的夏日午后,十五岁的自己看向十四岁柯墨的冰冷目光。
原来,柯墨在顾家两年时间里受到的伤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或许,自己当年对他的每一种态度,无论是最初的冷漠和偏见,还是后来因同情而生的纵容,都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平等无私——自己一直高高在上,享受着被他需要和依恋的感觉,回报以自以为是的关心,却对他真正的痛苦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