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拓(22)
恍惚间她想起严拓跳楼前,也是像刚刚那样,站在窗边,脸色惨白,问她:“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当时她说了什么,好像是说:“就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不能看你这么堕落下去!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严拓低下头,那时他已经很瘦了,可没人注意到。
“为什么我只是喜欢男人,你就要恨我?”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他就转身跳了下去,决绝又无悔。
救护车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响彻整个小区,不少人家打开灯,从窗户边探头下去看是哪家出事了。
程延林一开始在书房没听到,结束工作去厨房倒水喝时,才发觉外面乱糟糟的,莫名心中一慌。
他走过去打开门,就见对面门大敞,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正来回忙活。
没等他反应过来,白大褂合力抬起担架,把严拓从房间里抬出来,从他面前经过。
程延林僵在原地,看见担架上躺着的严拓没有一丝生息,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像是活死人。
他又看到严拓身上的衣服脏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染红了,鲜红得刺眼。
程延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腿软到无法站立的感觉,他扶着墙,硬撑着才没倒下去。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甚至没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脸色不比濒死的严拓好看到哪里去。
救护车只能坐一个人,严妈上去了,程延林慌乱下了楼,没敢自己开车,打了出租车去医院。
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不记得怎么到的医院,只知道自己站在抢救室门口,呼吸都快窒息。
他想自己就不该让严拓回家,应该把他放自己眼皮底下,24小时看着。
脑海里闪过严拓脖子上插的笔,他想这小子对自己下手真狠,不疼吗。
一想到这里,程延林又站不住了,脱力地坐在地上,心慌得连心脏都不知道该怎么跳了,咚咚咚乱跳一气,差点要从胸腔炸出来。
他开始掏手机,给认识的医生打电话,给所有能扯得上关系的人打电话。
他想如果这家医院治不好就转院,甚至连转院的医院都联系好了。
如果严拓的情况不支持转院,就请专家来飞刀,幸好他有钱,再贵的专家都请得起。
程延林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严拓就在眼前的抢救室里,也许等下医生就会出来判定他的生死,无论他现在找再多医术高明的神医,也都得先等审判完再说。
可他没办法就这么坐着干等,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想到朱雪,朱雪是医学世家出身,但她自己叛逆,从小厌烦医学的一切,所以义无反顾地挑了个完全不相干的行业。
朱雪接起电话的时候本来想对程延林冷嘲热讽一番,却在听到程延林发抖的声音后沉默了。
过了十几分钟,院长带着两名专家过来进了急诊抢救室,院长是朱雪的舅舅。
朱雪在半个小时后赶到,高跟鞋踩在医院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站在程延林面前,低头看他狼狈的模样,扯了扯嘴角说:“程延林啊程延林,你也有今天。”
第20章
急诊的灯一直闪烁着,表明里面正在进行手术。
程延林坐在外面,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宽阔的后背弯下来,头发垂在眼前,看不清其中情绪。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急诊室上面的灯。
怕手术一直不结束,也怕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很遗憾。
就这样煎熬着,急诊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医生先走出来。
“手术很成功。”
听到这句话,程延林才浑身卸了力,双手捂着脸,长长呼出一口气。
“病人暂时还没醒过来,需要后续继续观察。”
严拓被推进ICU病房,每天只能探视很短时间,进去前需要穿上蓝色的消毒服。
ICU病房寂静得可怕,除了仪器一直在滴滴滴响以外没有任何声音。
每天都有垂危的病人在这种平静下死去,然后由护士将尸体推出去,遗留在人间的灵魂最后再听一次亲友的哭啼声。
程延林缓步走进去,立在病床前,手指垂在身边。
严妈捂着嘴哭,病房的气氛太压抑了,她甚至不敢哭出声。
唯一平静的只有躺在病床上的严拓,紧闭双眼,睫毛跟着主人一起失去了活力,翘得七零八乱。
他的脖子被纱布包住,看不到伤口。
昨天还活蹦乱跳,笑着说自己贪吃蛇又破了新纪录的人此时浑身上下插着好几个管子,仿佛在靠这些仪器强续生命,拔了就会立马死掉。
即便知道并不是这样,程延林还是呼吸一窒,干瘦修长的手指抓紧病床旁的围栏,过于用力导致手背爆出青筋。
旁边的仪器屏幕上显示着严拓的血压和心跳,像生命线一样,微弱地上下跳动。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程延林想不通。
探视的时间很短暂,很快有护士过来轻声让他们离开。
严妈一步三回头,可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就连胸腔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容易忽略。
走出ICU,程延林面无表情大步迈向走廊,推开消防通道的铁门,在楼梯间点了颗烟,连吸好几口才压下去指尖的颤意。
错落的楼梯上有人正在打电话,听声音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口音带着方言,说话断断续续。
“医生说得做植皮手术...”
“两万多....医生说烧伤面积太大了,不植皮的话...”
“我不是只听医生的话,但如果之后疤痕增生...”
“你不能过来一趟吗,我说不清楚,医生说他跟你解释....”
“好吧,那我再跟医生说一下吧,你忙吧。”
程延林用手指捻灭烟,转身走出楼梯间,将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严妈扶到座椅上,拿出手机继续翻着上面的通讯录。
人各有命,有的人为几万块钱的手术费所困,被逼得一筹莫展;有的人体内的器官早就死了,却因亲属的贪念,靠昂贵的仪器吊着最后一口气;也有人被遗弃在医院,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料。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在医院里轮番上演,不论结局如何,到最后也只会化作轻飘飘几个字:都是命。
可程延林不信命,他要严拓完好无损。
程延林联系了生平所有人脉,该花钱花钱,该求人求人,所有的一切都做尽了,医院为严拓开了多次专家会诊,有名气的教授都聚集在会议室,却没有一个人能敲定出新的治疗方案。
这个阶段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现代医疗再发达,面对复杂的人体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剩下的全靠病人自己的身体机能撑过来。
几天下来程延林没离开过ICU病房一步,不让探视就守在门外。
ICU病房门口的走廊挤满了家属,有护士走出来的时候会诡异安静一秒,全都屏息等待护士下一秒的动作。
如果护士高喊谁谁谁的家属,被点到姓名的人会立刻起身跑过去,手脚摆动的幅度都透露出身体此时的仓促慌张。
运气好的话,护士可能只是让他去缴费,推病人去做几个检查。运气不好,则会把他带到稍安静的隔间里,让医生给他讲最坏的情况。
只有这个时候众生才显得稍微平等一些,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死神点到名。
程延林面无表情地坐在楼梯间抽烟,想严拓是因为不想活了,所以才一直不醒来吗?
第三天严拓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依旧没醒,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
这次程延林提前安排了单间病房,怕严拓是因为嫌周围太吵才不醒。
可现在病房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严拓依旧呼吸微弱,贪睡着不愿睁眼。
朱雪制止了程延林四处求医的行为,告诉他现在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任他找再牛逼的医生来也是一样。
于是程延林守在病房里,中间朱雪来看过,没再说什么刺激的话,只留下一束花。
张乐和李洪也来过,看着胡子拉碴完全没有形象的程延林,心惊之余小声对着病床上的严拓说你赶紧醒过来吧,再不醒没准我们没准得多参加一场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