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撞地球(21)
林孟商看了看表:“这都过了一节课的时间了,我还什么都没讲,怎么可能这么上课。”
“急什么,你的学生总不可能跟我一个水平,”季青临乐呵呵地说,“第一次觉得物理还挺有意思。”
“物理本来就很有意思。”
“你要能学会才觉得有意思,”季青临终于停止了和面糊的较量,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物理对我来说就是无尽的痛苦。当然了,给我痛苦的还包括语数外政史地生。”
“其他主课也就算了,英语为什么学不会呢?”林孟商靠在流理台上,很认真地问他,“一般情况下,只要单词记得足够牢,大部分题目都不会有问题。”
季青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发现这人居然是在很真诚地表达困惑。他愣在原地,在浓重的悲哀里沉浸了一会儿,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这人是真不明白凡夫俗子的痛苦。
“我来给你科普一个常识,”季青临说,“有些人记不住单词。”
林孟商眨了眨眼,很明显还是满怀不解:“记不住的话,那就多背几遍啊。”
“多背几遍也没用,”季青临说,“我就是背了忘,忘了背,翻来覆去折腾了十遍八遍,最后词汇量还停留在初中阶段……”
林孟商脸上惊愕的神色非常冒犯人,不过季青临非常友善地忽略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教授又开始发出令人心痛的灵魂拷问了。
“因为我就是记忆力差啊。”季青临相当无奈地说。
林孟商还是保持着茫然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记不住单词的人。季青临可算明白为什么宋阑说上他的课想死了,这人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我不相信没有解决的办法,”林孟商最后说,“我有个教育学家朋友,他一定能改善这种情况。”
这话说的,好像医生满怀歉疚地向绝症患者介绍治疗方案一样——“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但其实没必要。
“我已经跟自己和解了,”季青临说,“我就是没有学习上的天赋,那也没关系啊,人总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
然后林孟商来了一句绝杀:“那你擅长什么?”
季青临沉默良久,最后只能说:“要不还是继续上课吧。”
林孟商点击了一下屏幕——过了45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PPT的第二页。
季青临一时的头脑发热,换来的是将近两周的流体力学课程。事实证明,如果是喜欢的人一对一,并且进度放得极其缓慢,力学知识也不是完全记不住。虽然他根本没搞懂什么是流体的连续介质模型,但他现在能拽“连续介质模型”这个词了。他第一次跟宋阑讲起牛顿流体时,对方晴天霹雳的表情让他整整快乐了三天。
在两周的最后一天,林孟商莫名其妙地问起了他的生日。
“怎么了,”季青临刚刚结束流体力学的折磨,打哈欠打得泪流满面,“你要送我礼物吗?”
“是啊。”林孟商说。
季青临的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住,表情像是漫画人物一样夸张:“什么?!”
“谢谢你这么多天听我讲课,”林孟商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不容易,如果让我去做那么讨厌的事,我半个小时都坚持不下来的。”
受到夸奖的季青临矜持地微笑着,好像接受媒体采访的明星。“倒也没那么痛苦,”其实就是那么痛苦,但季青临觉得没必要让对方欠自己太大人情,“你声音那么好听,我就当免费听电台了。而且我也没帮什么忙啊,你总不能像给我上课一样去给那帮学霸上课。”
“话不是这么说,”林孟商很坦诚地告诉他,“我觉得我得给以前的学生道个歉,我好像没有理解过他们听课的感受。至少从现在开始,我知道引导有多么必要了,有些东西真的不能默认学生能学会。”
原来这种事还需要自己献祭才能明白吗?!季青临无语地挠了挠头,然后看着对方收起电脑的动作,突然开始怀念过去上课的日子。要搁在以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对物理恋恋不舍的一天。
虽然课上得令人想轻生,但是两人相处的时间是实打实的。现在他名义上的腿伤好了,见面的借口也就只剩下一个。
慈善晚宴。
为了避免对方认为自己是对他有所图谋才搞来的请帖——尽管这是事实——季青临相当鬼地把请帖放到了茶几上显眼的地方,静候对方发现。
也得感谢林孟商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对于在课程结束才突然出现在桌子上的请帖竟然不觉得有诈,只是非常惊讶地拿起来看了看:“你也要去这个晚宴?”
“我妈经常出席这种活动,这是她给我的,”这部分倒完全是实话,“你也会去?天体物理学家也参加慈善晚宴?”
“其实是帮一个朋友的忙,这个说来话长,”林孟商看样子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只是说,“你去挺好的,我在那还能见到几个认识的人,我其实很怕这种场合。”
季青临试探着问:“我记得你没有车吧,这地方在郊区,还挺远的,要不我们一起过去?”
林孟商完全没有抓对重点:“你有车?”
“我好歹是个富二代,”季青临说,“开跑车玩游艇这种活动还是参加过的。”然后像是害怕对方把自己和电影里那些有泳装美女的轰趴联系在一起,又很没有必要地补充:“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厌倦了。”好像他在二十二岁的年纪已经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一样。
林孟商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点了头:“好,但是可能得麻烦你带上我的另一个朋友,我们说好一起去的。”
“没问题,”季青临已经拿出了手机,“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只是为了套出林孟商的住址而已。对方也很爽快地就给了,季青临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也太没有警惕性了。
晚宴那天,他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实也就是穿了件西装而已,但他本身肩宽腿长,稍微注意一下穿着就很有男装广告的感觉。配上领带和袖扣,看上去居然像是个贵公子。
他按照地址敲了敲林孟商的房门,然后在脑子里想象对方穿正装的样子。
门应声而开,但出现的人却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他跟冯诺一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似乎都在疑惑为什么对方会站在这里。
冯诺一穿着简单的卫衣,头发也乱蓬蓬的,整个人像是刚起床还没有清醒过来。他盯着季青临看了一会儿,说了句震惊对方一整年的话:“你是谁啊?为什么敲我家的门?”
季青临开始怀疑人生了,他套出手机看了眼定位,没找错地方啊。“林孟商不住在这里吗?”他问。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加离谱了:“谁是林孟商?”
季青临完全糊涂了:“你朋友啊!你之前还跟我说过他上学时候的事,就在两个星期前。”
“啊?”对方揉了揉头发,让原本顺毛的地方也翘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直住在这,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林孟商。”
“不可能!”季青临觉得心如擂鼓,“你还给我送过汤呢,你不记得了?”
“什么汤啊……”对方露出困惑的表情,“啊,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是见过。”
“对吧!!!”
“就是在T大校园里,你找我问过路,”对方单手叉着腰,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那遇见了心上人,然后做了个梦?因为我正好也出现在那里,所以把我也编进故事里了?”
季青临直愣愣地盯着他,觉得记忆像是被猫抓乱的线团,完全理不出头绪。难道说,自己在见到林孟商之后的一切全是梦?酒吧、跳楼、上课,这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自己有这么好的想象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