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8)
其实小箐村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方琼听见乐声,在几个姊妹引领下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为首健壮高大的方猗竹,羞得低下头,缓缓走上了轿子。
陈归辽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又好奇,又兴奋,拉着白齐正问东问西。
白齐正早上受了刺激还没缓过来,提不起精神。抬头一见见方琼眉目含春的样子,甚至旁边都有人吹起口哨,学着大人样子皱皱眉,对陈归辽说:“男人还是要适当看紧点,被人勾走了到时候你又后悔。”
陈归辽听得半懂不懂,捏捏他的脸颊道:“你又偷听哪个婶婶姨妈说话了?”
白齐正恨铁不成钢地拔开他的手,小声嘟囔了几句。
走大路把方琼送到大箐村祠堂,方猗竹他们一人喝了一碗酒,随行的老人念完经,他们又放一次爆竹,就往小箐村祖坟去。
祖坟前有降龙石,懂祭祀的老人指挥他们摆好猪头猪扇子骨,插上八十一根香,立好木碑,闭眼低声向龙王祷告,等祷告完,俯身磕头,祭龙就算结束了。
回到小箐村,大箐村的龙女也送来了,正是吃饭的时候,等他们送龙祭龙的回来就开饭。
陈归辽和白齐正不喝酒,去并到妇女小孩的坐席上。村里的婶婶婆婆都很热情,见陈归辽模样好,乖巧懂事,喜欢得不得了,和他聊家常,给他夹菜,方猗竹借加菜的理由,抬着锅来看过一眼,见他们气氛和谐,放心了不少。
吃完饭,男人们收拾碗筷,女人们回家准备捡火炭,这也是三月三习俗,谁家今天捡到最大最红的,谁家今年就会过得红红火火。
陈归辽刚到方猗竹旁边,帮他把剩菜倒进盆里,就听刚才同桌的一个婶子喊他说:“小陈,别收了,和我们一块回去。”
往年方猗竹的火炭都是等他收拾好到家,从剩下的里面随便捡的,他也不关心大小,都是直接往火塘里一塞了事。
他见陈归辽掩饰不住的期待表情,笑着说:“回去吧,给哥捡块最大最红的。”
“好!”陈归辽立马答应,就跟着其他人先回家了。
他从灶房里拿出火钳,到门口就见几个穿着祭祀衣服的男人抬着个大火盆,里面都是今天从各家收来的木炭。
陈归辽往旁边一夹,抖掉余灰,大是挺大的,就是黑乎乎的一团,好像没着火。还没等他没等说什么,一阵清风吹来,黑炭蹦出来几个火星子,原来整块炭是烧着的,外面太亮的才显得黑。
婶子一看也高兴,连忙道:“小陈,快拿到灶里去,我看今天就你这个大了。”
陈归辽连声答应,夹着火炭回灶房,仔细把它放进锅洞里,见那块炭在暗处烧的通红,心里也暖暖的。
下午,方猗竹准备晚上活动去了,陈归辽打算到白齐正家帮忙打下手。晚上的菜比早上的要丰富得多,大箐村早上送龙女时还提了十桶鱼,整个村子更忙了。
上了几个菜,太阳也快西落了,好在村民们早早就架好火把,天黑不黑的倒也无所谓了。
小箐村全体村民陆陆续续到齐,村长站着说了几句话,抬起碗把酒一干,晚饭就正式开始了。
陈归辽端着碗低头没吃几口,就听见人群突然沸腾,他转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极为漂亮的金龙,舞龙的是小箐村的几位青年,他们矫健灵活,引得全场阵阵掌声欢呼。金龙东南西北飞了一圈,把几个火把都点燃了,火光下它的鳞片更显得璀璨夺目。
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凶兽般,金龙不再像先前那样活泼,飞快摇着尾巴飞走了。这时有个小孩子大声叫道:“是野猪!”
原来不远处是两个男人披着野猪皮扮的野猪,行进的脚步仿的是舞狮动作,看上去倒也不奇怪,反而显得灵动。
野猪动作渐止,凶狠地朝着一个地方弓起背。
“嘭——”
一声枪响,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发声处看去,只见方修德举着猎枪对准了野猪,野猪也不甘示弱地朝他奔过来,只见方猗竹从地上跳起,朝着野猪一扑,他动作飞快地将野猪摔倒在地上,右手拿刀一割,野猪蹬几下腿就没动静了。
陈归辽看着方猗竹被火光照亮的脸,忍不住和其他人一同鼓起掌来,心跳如擂鼓。
--------------------
叮~本周份更新~
=3=
第13章 夜话
==============================
在掌声与欢呼声中,演出结束,人们开始放开吃喝,肆意歌唱诉说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在这样的气氛中,陈归辽也不由得放松喜悦起来,央着邻座的妇人教他唱小调,他学得快,本身又有些墨水,调唱熟以后,略微思索便有了词。
没一会对唱到他们一桌,别人唱“苞米”“麦子”“河沟”,他唱“月光”“火把”“英雄”,他模样好,声音清,没架子,任谁听了都忍不住欢欣,忍不住同他亲近。
等玩的差不多,小箐村的“龙女”也被接回来了。方琼从轿子上下来,面容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得娇艳,方琼来到妇孺们坐的那边,给她们讲自己今日的见闻。男人们起哄欢迎完后,继续谈天说地。
陈归辽发现不时有些年轻男女相继离开,像是恋人,却又有些青涩的疏离,彼此间欲盖弥彰隔着空隙。清风徐徐,月色皎洁,这个山林里的小乡村,倒是有了种不染世俗的纯洁浪漫。
忽然,他感到肩膀一热,转头看去,发现方猗竹右手揽过他的肩,左手抬着碗,和同桌的人打过招呼后,让他顺手倒满酒,说了几句吉利话,就把酒一干。陈归辽和他贴的近,一时间近乎万籁俱寂,相较下能清晰听到他吞咽的声音。
喝完酒,方猗竹放下碗说: “归辽没过过三月三,晚上怕熬不住。大家吃好喝好,我先带他回去。”
陈归辽坐的桌都是叔叔婶婶,喝酒的没几人,也没有怎么为难他俩,劝留了两句就放他们回家了。
“方大真的细心疼人啊,不知道以后哪个女娃能当他媳妇… …”
身后大人们不加掩饰的议论声飞进陈归辽耳朵里,煽得他心慌——方猗竹和他会是一类人吗?
回到家洗漱完,钻进被子里,陈归辽却毫无睡意,忍不住翻了好几下身。
“睡不着?”方猗竹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 …他们今天要通宵吗?”
“是啊,除了过年,怕就是今天能这样玩一下。唉,归辽,你念过书,告诉哥,人苦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方猗竹靠着双手,看上去也没多少睡意。
“人各有志,有人是为自己安稳富贵,有人是为荫蔽子孙,有人是为了家国大义… …”
“以前我总觉得我们干活是因为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所以一辈子就只能这样,能种多少,就有多少饭。但怎么你们也会来这里呢?分明你们懂的多,就算只是写字画画也能维生了,现在却和我们一样,这世道还有公平吗?”方猗竹侧过头来,看着陈归辽。
“方大哥,你喝醉了。” 陈归辽被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心一紧,没有直接回答他。
“是啊,喝醉了。有些话也就只能醉了说。不说现在,以前也怪。我外婆是读书人,九街镇上的官小姐,那间房子里的书都是她的。她裹脚走不远,也做不了什么活,小时候带我,就给我念那些书。她身份不好,不敢教我字,却天天同我说,要‘努力学知识’,‘尊重读书人’。就连断气前说的都是‘不要欺负读书人’。那时候整个盘龙镇,识字能写的都不超过二十个,认都不认识,我到哪欺负去?”
方猗竹自顾自说着。
“我其实也念过几天书。那会儿家里就我一个,我和白齐义说好,一人去学校一天,学费平摊。然而没几年,停学停课,先生也被逼着吊死了。你说读书有什么好的呢?他们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学问反倒成了罪状… …”
陈归辽轻声反驳道:“不是的,人要学知识,要懂科学,‘格物致知’,要解放思想,知‘本末先后’。唯有如此,才能认识自身,认识世界,实现自我价值。如今虽有不公,但只是暂时状态。你若有心学,不论环境如何,多少总是能学到的。我虽没有多大学问,识字启蒙,教些简单知识还是足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