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55)
几句直白得过分的话,肆无忌惮往心窝里戳,林夏气急,巴掌倏地挥去,被唐星辰轻松捞住。
她正要破口大骂,谁知对方忽然说了句——
“对不起。”
气急败坏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林夏霎时怔然。
她听见唐星辰低声说:“当初没能及时和你解释,是我的错,抱歉。”
林夏只愣了一小会儿,抽回手,不领情道:“你少在这假——”
“我没有假惺惺,”唐星辰截住她的话,坦白道,“初三那个暑假,我妈去世了,我在家待了很久,谁都没见,我确实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后面也没想过要解释,到今天我才真的后悔,后悔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若说方才林夏还是自尊心作祟,此刻的她却是真懵了。
不论对方诚恳的语气,还是坦诚相告的内容,都是自己完完全全始料未及的。
她从未想过唐星辰会向自己低头。
“可是犯了错,再后悔也没用,我俩都一样,”唐星辰逐字逐句说,“林夏,别再错下去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配合警方调查,这样不仅是在赎罪,也是在救你自己。”
“我答应你,等所有事情结束后,无论多少年,我送你出国念书,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以后也没人认识你,你之前才读完初中,很多同龄人该有的经历你都没体验过,不遗憾吗?”
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林夏彻底沉默。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日落西山,病房里白炽灯照亮,她才迟迟出声。
“那时候,我听到了你和喻嘉岐的对话……”
……
假若说“千人乘万人骑的婊子”是一句极具侮辱性的脏话,那么林夏觉得,她妈林秋就是这句脏话的完美具象,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林秋年轻时美得不可方物,容貌艳丽身材傲人,仗着自身资本,当过无数金主的小三二奶。
她每天纸醉金迷挥金如土,自诩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再有钱有势的男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乖乖让她睡。
然而二十五岁一过,林秋“市场”逐渐下滑,不得已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给她送来了一个绝佳机会——林氏集团响当当的太子爷,林宇生。
她打听过,林家老爷子急于想要一个孙子,但林宇生结婚几年了,老婆肚子没半点动静,林家人心急如焚。
在精心设计下,林秋搭上了林宇生,很快怀有身孕。
月份一足,她立马花钱去私立医院查性别,查出来结果为男孩。
高兴坏了的林秋万万没料到,林宇生的妻子早就察觉了丈夫出轨的事实,并且那时候她也怀上了身孕。
她派人将自己和林秋的检查单掉换,想要借机报复。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谁知生下来的竟然是个女孩。
林秋大受刺激,一度出现了产后抑郁,发疯般在医院撒泼胡闹,说是医院把她孩子偷偷换了,让他们把她儿子还给她。
闹到最后,母女俩被医院保安当众撵出去。
而同一个月,林老爷子的孙子出生,取名为林楚钊,林宇生也迅速和林秋断了联系。
林秋失去荣华富贵,身边多了个拖油瓶。
她几番想把拖油瓶掐死,可看着牙牙学语的婴儿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官,终究是没能忍下心。
只可惜,有钱人或许会包养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但绝不会包养一个二十六七的单亲妈妈。
林秋没了生活来源,仅有的积蓄也在习惯性的大手大脚驱使下,迅速花了个精光。
日子日渐拮据,缺少保养呵护,身边还带个小拖油瓶,她衰老得越发明显。
无法忍受贫穷的林秋走投无路,终是将贪得无厌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给她取名为林夏,秋天万物凋零,夏天万物繁盛。
她的女儿,注定是来拯救她的。
林宇生和喻展是多年朋友,当初林秋还待在林宇生身边时,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
喻展喜欢养五岁到十四岁的女孩儿。
为了报复林宇生,也为了满足自己对于金钱的渴望。
林秋将林夏盛装打扮,点头哈腰,笑着亲手送给了喻展。
可林秋悲哀地发现,八岁以前还精致得像洋娃娃的林夏,一过了八岁,越长越像林宇生,越长越普通,直至最后五官平平,变得全无特色。
喻展完全失去兴致,要将她退养回来。
然而意外却提前发生了。
退养当日,喻展的变态癖好被妻子察觉,女人一时接受不了,精神崩溃,自杀于他藏匿女孩儿的别墅里。
而别墅里发生的一切,被当时年仅八岁的喻嘉岐亲眼目睹。
恨意浓烈又绝望的喻嘉岐,用一把小刀划伤了林夏的脸。
林夏带着这条消不掉的疤,长到了十四岁。
她性格古怪,独来独往,干什么都不吭气,成为了初中那群小太妹的最佳霸凌对象。
她们把她堵在体育馆的更衣室里,连扇二十几个巴掌,又踹了十几脚,浑身淤青,肋骨骨折,头皮都快要扯下来,再强迫她把衣服全部脱光。
小太妹们用最下流的词汇辱骂林夏,对着未着寸缕的她拍摄威胁视频。
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林夏,苟延残喘躺在地上,想着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
意识模糊之际,一个身影走进更衣室,和那几个女的说了些什么。
小太妹们将手机交给对方,嘻嘻哈哈地离开,那人又对准她继续拍了几十秒,才走出更衣室。
林夏瞳孔失焦耳鸣不停,额角鲜血淌进了眼里,没看清来人是谁。
只记得是男的、短头发、红色鞋底的运动鞋。
霸凌仍在继续,只不过小太妹们换目标了,因为有人出手帮了她。
那人是班里最鲜明耀眼的焦点。
家世好、成绩好、人缘好、长相也好。
似乎世界上所有让人向往羡慕的东西,全都偏心地汇聚在他身上。
林夏有些嫉妒地想,老天爷怎么能这么偏爱一个人,他和她就像来自两个世界,一个云,一个泥。
然而被偏爱的人却在向她靠近。
他带她一起玩,带她认识朋友,学习上不遗余力帮助她。
为什么呢?太阳为什么要主动接近阴暗的角落里、那点不值一提的污渍呢?
林夏感到万分自卑,可也觉得无比幸运。
她开始掏心掏肺对他好,尽全力付出自己能付出的,把他当成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但是“唯一”这两个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个伪命题,是虚假而不可及的。
林夏无意间发现,当初霸凌她的人是受了别人指使,故意针对。
无意间听到,她唯一的朋友和别人聊天,谈起自己是不屑一顾的语气。
仿佛形容路边随处可见的垃圾一般,他说:“林夏啊?那么蠢的女的,又丑又挫,根本拿不出手,玩玩而已。”
隔日又无意间看见,对方穿了双从没见过的限量版球鞋,鞋底是红色。
所有事情全都指向同一个名字,她的好朋友,唐星辰。
所以说,太阳怎么可能接近脏污呢,至始至终,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初中毕业,林夏在右眼的疤痕边,纹了朵曼珠沙华,带着复杂扭曲的恨意度过了两年。
她那婊子贱货妈死在了秋天,患性病死的,也算是恶有恶报。
林秋一生过得浑浑噩噩,临到终半分财产没留下,倒是给林夏留了一堆避她如蛇蝎的亲戚。
没钱念书,也念不进去,林夏主动退了学。
她浓妆艳抹,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学着林秋那样,勾搭双眼冒着贪婪的恶心男人。
她告诉那些地痞混混们,但凡看见唐星辰,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断手断脚,死了为止。
从警局出来那晚,林夏和舅舅舅妈因钱爆发了剧烈争吵,他们把林秋最后一点遗物扔出了家门。
里面有台旧手机,林夏只带走了手机,其余东西看都没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