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43)
他给了唐星辰好几张卡,里面包含高浅阳所持集团股份的每年分成和存款,如今全部交由唐星辰保管,任他自己安排。
唐世德对他说:“现在只有我和你了,快点长大,别让你妈妈担心。”
于是从那日起,他再没管过他。
彼时唐星辰刚失去母亲,紧接着就被父亲放养,不闻不问。
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给燃烧的爆炸物,添了一把推波助澜的柴火。
唐星辰心底滋生出无尽的怨恨。
怨恨唐世德为什么关机,怨恨那个畜生为什么要行凶,怨恨自己为什么去买水。
他甚至阴暗地想过,是不是唐世德暗中串通了刘归,蓄意害死高浅阳的。
否则对方怎么会得表现得如此冷漠无情,不见半分伤心的样子。
父子俩的矛盾积累得越来越深,逐渐疏远。
随着乔缈的出现,关系降至冰点。
而直至三年后的今天,唐星辰才终于恍然意识到。
这些日子里,最痛苦的不只有他。
唐世德或许也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他并非不闻不问,不是冷漠无情。
而是在辗转反侧难捱的深夜,想尽了所有办法。
要给亡妻、给儿子、给无法接受爱人去世的自己,一个真正的交待。
……
唐星辰回家后,让阿姨做了一大桌菜,又从酒柜里开了瓶红酒。
等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唐世德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
看见餐桌上刚热过一轮的饭菜,他愣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唐星辰直白说:“你不是也没吃?”
唐世德确实没吃,可他刚从墓地回来,没胃口。
“你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扔下这么一句,唐世德要转身上楼。
“乔缈走了。”唐星辰把酒倒入杯中,泰然自若地开口,“她说你们离婚了。”
唐世德身形一顿,皱眉:“这不是你该——”
“我没想管,也不想问,”唐星辰截住他的话,“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扔了浪费。”
唐世德脸色一黑,胸膛起伏了两下,走到餐桌边落座。
嘴里习惯性教训:“吃不完就让阿姨少做点,浪费食物像什么话。”
唐星辰任由他说,不反驳,兀自将倒好的酒推过去。
待对方教育完,他才开口:“乔缈之前把我妈的鱼缸摔碎,现在你俩离婚,扯平了。”
唐星辰思考了这么多天,也想清楚了。
唐世德固执地瞒住所有事情,哪怕被误会也不肯坦白。
八成是怕自己知道后,会做出冲动的事,又或者接受不了而崩溃。
对方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大不了就装傻。
总归能用自己的方式把真相弄明白,没必要去硬碰硬,落得两败俱伤。
只是父子俩从三年前到现在,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唐世德的脾气又一向我行我素,打心底认为我是你老子,你什么都得听我的,反正我是为了你好。
而唐星辰在他老子面前嚣张惯了,脾气小不到哪去。
以往高浅阳在时还好,有中间人做调节,父子俩尚且能和平相处。
现在没了缓解,一言不合就能动起手,哪方都不肯轻易退让。
之前因为乔缈频繁地吵了好几次,此刻突然想要平心静气地沟通,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世德冷哼,斥责道:“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鱼缸摔碎了,你让她赔偿让她道歉,干什么都行,谁准你一上来就动刀的?你书读狗肚子里去了?简直无法无天!”
“……”
唐星辰忍住脾气,解释道:“那是我妈的东西,她弄坏了就得付出代价。”
唐世德怒道:“付出代价就是动刀?你这是犯法,出了人命有你后悔的!”
刚才对中年男人的那点愧疚,被唐星辰瞬间丢去了后脑勺。
他腾地站起,差点要一拍桌子指着对方说——你装个屁,我早看见你买了新鱼缸回来,还特么教训我?!
幸好及时收住。
对方掩盖不住困倦的脸,再加上那一身黑色装扮,让唐星辰捡回了点理智。
他磨了磨后槽牙,没好气说:“你自己吃吧!”
唐世德一拍桌子:“无法无天!没大没小!”
懒得再和更年期暴躁男人浪费口舌,唐星辰眼不见为净,扭头上了二楼,楼梯踩得啪啪响。
进到房间,他晾了晾一肚子火,摸出手机,翻看网上关于泰隆的消息。
热度依旧很高,不过主要还是围绕董事长总经理那几个,没多少人讨论乔骏山。
唐星辰打了个电话给喻嘉岐。
喻嘉岐家里有新媒体公司,专管网络运营这块,手底下养着一大批营销号,网上各种新闻都能插两脚。
电话里,唐星辰也没具体细说,只让他们把乔骏山私人信息放出去,再加热一下对方在集团内部做过的龌龊事。
后续就不用管了,自然有热心网友帮忙。
喻嘉岐不太明白:“辰儿,你掺和这件事做什么?”
唐星辰语气散漫:“没什么,凑凑热闹。”
无论乔缈道过多少次歉,乔骏山是不是真的后悔,都没用。
他不会让他轻易迈出监狱大门。
若是幸运地没死在里面,那就苟延残喘地活在舆论里,活在所有人唾弃中——
生不如死。
—
应程扫了眼新收到的两条消息。
【幸运狗】:[图片]
【幸运狗】:请问你给德德扎的是辫子,还是扎了块狗屎?
唐星辰又去出租屋了。
应程笑笑,手指放二十六宫格上,刚要回复。
秦歆竹在旁边说:“别玩手机,有客人在。”
应程置若罔闻,把消息回了,又点开德德照片看了会儿,才熄掉屏幕。
一阵戏腔涌入耳边。
伴随琵琶与锣鼓声,从舞台中央传出,四面八方覆上观戏阁楼。
今天是应老书记六十五岁寿宴,宴席办在花鼓戏楼里,请了一些当地有名望的商贾,和官场上几位至交好友。
老书记没过多久便要退休,众人还是给足了面子,陪着一块儿在楼里听戏。
应程作为独孙,自然也得陪在身边充当招牌,让那些前来贺寿的长辈小辈们见一见。
应家人在这点上很有默契。
无论内部闹了多大嫌隙,只要当着外人面,便是一片和谐友爱。
是以他们也不会在今日这种场合,给应程脸色看。
更甚者还得亲切慈爱地拉着他,向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介绍,这是应家孙辈唯一的孩子,成绩优异,方方面面都很突出。
应程倒是自在,看讨厌的人被迫演戏,也不乏为一种乐子。
况且他今天出乎意料地露面,应老太太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提心吊胆,生怕他干点什么没规矩的事。
哪怕真当众让他们丢了面子,应家人还得硬着头皮,笑容满面吃了这哑巴亏。
毕竟家族名声大过天,自作自受。
第一场剧目过后,戏曲演员换人,楼内嘈杂消退片刻。
包厢南面敞开,正对楼下舞台。
应书记和省公安厅厅长坐在观戏的最佳位置,双方交谈甚欢。
两人身旁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是宋厅长的孙女宋絮影。
宋絮影乖巧地讲了几句话,引得两位长辈开怀大笑。
应廉也坐在一边,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而后看向包厢另一头的应程,暗中用眼神示意。
“去吧,”秦歆竹淡淡说,“和宋爷爷问好。”
应程无动于衷坐着,少顷,起身朝门帘的方向去。
秦歆竹脸色微变,拉住他:“你答应过我的。”
“我只是答应你来,”应程视线不带感情地垂下,“其余的,看心情。”
他抽回手,脚步没有停留地走出包厢。
今天在受邀之列的,尽是颐宁市有头有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