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119)
女人留下守着他们,男人出去买饭。
没多久,女人忽然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了几句后,她倏地站起。
“反悔了?!他妈的狗杂种,不想要怎么不早说啊!我们都开车过来了!”
女人越说越气,一边冲电话里骂着粗俗脏话,一边走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张离紧紧挨在小哑巴身边,抻长脖子张望了眼。
人已经不在屋内了,但声音还能听见,应该是站在门口打电话。
张离收回视线,转向呆呆傻傻的小哑巴。
他拿起床上的劣质枕头,抱在怀里,轻声对小哑巴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刚一说完,张离猛地俯身扑过去,用枕头死死捂住了小哑巴的脸。
小哑巴被压进床边狭窄的墙角,四肢挥舞着挣扎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女人仍旧在门口叫骂着,声音完全盖过了屋内的动静。
张离牙关紧锁,手脚齐齐上阵,骑在小哑巴身上,使出全身力气摁住那个枕头。
他怕对方喊得太大声,又抓着小哑巴的脑袋往墙上撞了一下。
几分钟后,又瘦又矮的小哑巴,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最后瘫软四肢,闭上了眼睛。
张离以为他没气了,把枕头丢在旁边,立马起身跑去门口。
女人还没骂舒坦,身后门打开,衣角突然被人一扯,低头看见了满脸焦急的张离。
“那个人不动了、不动了!”张离大喊,“他死了!”
女人一惊,匆匆挂了电话,走到里间一看。
小男孩果然失去了意识,瘦弱的身体窝在墙角,一动不动。
她吓了好一跳,冲过去抓起枕头扔开,探了探男孩鼻息。
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后,连忙使劲摇晃呼喊:“醒醒!醒醒!”
手忙脚乱的女人被分散了注意力,丝毫未察觉到,背后的张离趁机逃走了。
张离拼尽全力,跑得飞快,将旅馆的劣质地板踩得吱吱作响。
然而转过拐角,不小心一头撞进了某个粗糙的怀抱里。
男人从外边回来,刚得知买家反悔不认账了的消息,心里头正窝着火,这会儿又恰好撞见张离逃跑。
他摘下嘴里的半截烟头,吐了口口水,骂一句“操你妈逼的”,单手把张离拎回去。
“他妈的连人都看不住!你去死了算了!”
男人痛骂着女人,啪地扇了张离一耳光,再掀起他的衣袖,将燃烧正旺的烟头狠狠烫了上去。
“让你跑!让你跑!老子弄死你!”
张离疼得惨叫一声,猛然缩回手躲去墙边,浑身颤抖地指向小哑巴。
“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那边小哑巴在女人的呼喊和摇晃下,又恢复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听见这句话,他直勾勾盯住张离,嘴巴一张一合:“是你要杀——”
“杀”字说到一半,张离拼命扑过去,将小哑巴连拖带拽,推到了男人烟头底下。
男人满肚子火要发泄,打谁都一样,没区别。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小哑巴衣服,剩下的猩红烟头捻在了他骨骼突出的肩背上。
不仅要烫,还要一边怒骂污言秽语,外加拳打脚踢。
女人面色颇有不忍,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可碍于男人的暴脾气,到底是没敢开口。
她别开脸,看见吓得缩进墙角的张离,心里一气,抬脚踹了上去。
高跟鞋踹在脸上,鞋跟正中鼻梁,张离也不敢喊疼。
唯一的办法是双手抱住脑袋,把自己缩得更小,缩得没有存在感。
他下半张脸埋进膝盖,眼珠子偷偷摸摸转动,瞟向斜前方挨打的小哑巴。
小哑巴趴在地上,肩背烫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没有发出半点痛呼,一脸麻木的表情,双眼呆滞地流着大颗眼泪。
张离的视线瞟来瞟去,无意间对上了小哑巴的眼睛。
那双眼很黑,瞳仁比寻常人大上几分,仿佛一个漾起漩涡的无底洞,危险幽深,对视后会不自觉被它缠住。
深色瞳孔逐渐恢复焦距,对方的眼神如同蜘蛛网,四面八方覆了过来。
小哑巴的表情分明没变,眼底却有了悚然笑意。
那是满满的讥笑,像动物濒临死亡时的眼睛,含着怜悯、可悲与讥讽。
张离感觉自己被无形的一张手掐住,呼吸困难,肺部滞塞。
他一个不慎,掉进了对方眼里的无底洞,无穷无尽的恐惧浸入骨髓,生根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闯进来,举枪厉声喝道:“警察!给我蹲下!”
……
两人被警察成功救了出去。
相对来说,张离受伤不算特别重,但警察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旧淤青。
警察问他:“这是人贩.子打的吗?”
张离说:“不是,我爸打的。”
“你爸呢?”
“死了。”
他和小哑巴一起被送进医院治疗,小哑巴陷入高热昏迷,父母千里迢迢赶来,在他床边哭得死去活来。
张离这才知道,原来小哑巴的名字叫应程。
应程家好像很有钱,那些警察和医生对他们态度格外好。
张离怕了,怕应程醒过来后告诉警察,自己差点杀了他。
他躲在病房门口,偷偷注视床上睡得很深的应程,暗自祈祷他不要醒来,最好就这样睡下去。
张离忐忑不安了几日,向警察撒了谎。
一份来自受害人的伪证,让人贩.子被判了死刑。
案件尘埃落定后,张离站在警局门口,彷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
他妈在他五岁的时候,赌博欠债被人打死了。
对方赔了三百块,揉得皱巴巴贴着胶带的三百块,是他每天锲而不舍哭来的。
可惜钱还没揣热乎,便被他那一辈子除了喝酒就是打人,死了得下地狱的爸抢走了。
一百块用在买酒,二百块拿去嫖.娼,支配得明明白白,半毛钱都没给张离留下。
张离没念过一天书,酒鬼爹没打他就算不错了,不可能挣钱养他供他上学,他只能自己养自己。
那几年抓雇佣童工抓得紧,张离费尽周折找了个瞎眼残疾老头,每天帮他接屎接尿擦屁股,当他的导盲犬。
他不要工钱,能吃顿热饭就可以,然后剩余时间再去捡废品换钱。
一斤废品三毛钱,张离捡了很久才存出十块,结果又被那损阴德的爹抢走了。
抢走钱就算了,还要拳打脚踢拿他出气。
张离被打得奄奄一息,心底恨意膨胀到了极限,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了。
他偷了瓶高浓度酒送给那畜生,等畜生喝得半醉不醉后,再引导着把他带去河边。
手上轻轻一推,死猪一样沉重的身体,很快跌进河里淹没不见。
张离解脱了,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身心都是轻松的。
他高兴地回到家里,还没高兴两分钟,就被人贩.子找上了门。
……
脚步在警局门口徘徊,张离脑子里一会儿是酒鬼爹的死人脸,一会儿又是应程的眼睛。
一位警察找到他,问:“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张离:“不知道。”
警察说:“别转了,跟我来,有人想收养你。”
一对中年夫妇不知从什么途经,获得了这起拐卖案的消息。
而且听说其中一个小孩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经历很可怜。
他们不能生育,膝下无子,便想着过来看看。
张离被带到夫妇面前,如同夜市地摊上的商品那样,他想尽办法表现廉价的自己,期望获取一条生路。
夫妇瞧见他身上的伤,心疼得不行。
又见这孩子眼睛活泛,看起来聪明伶俐,立马同意收养了。
办完全部手续,他们给他重新取名为周谦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