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37)
贺循看了他一会儿,问:“我为什么会想要?”
“……”
顾西园有点被破坏心情。不过想想贺循也很无辜,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高兴,也许在贺循眼里,顾西园是一株长得很拧巴的柽柳。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贺循今天是陪外公出席纪念展,不是自己带个女伴过来。
咦?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女伴?
阳城的四月开始披挂上盛大的金黄礼装。黄钟木绽放明艳的花朵,浪潮般覆盖整座城市。温暖的春意令体感进入最舒适的季节。清晨出门,夜雨的痕迹已变得稀疏,只有清新的空气与草叶上的露珠。顾西园骑自行车去博物馆上班,中途收到闻绎如的求救,让他帮忙到厂里带一个参观团。
自行车顺滑地钻入老街巷,奔流的城市,浑黄深黯的老墙,人群熙来攘往,这座城市在运转,而顾西园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金黄花瓣飘落头顶,顺着他细滑的头发落进领口,顾西园歪着脖子蹭了蹭,刹车停在漆器厂门前。旁边有一台黑色轿车。
和门卫打过招呼,进到店里,看见闻绎如正拘谨地立正站好,给面前的老人介绍店里作品,见顾西园进来,拼命挤眼睛。
顾西园内心抽搐,掉头就要走,已经晚了。
老人转过身,波澜不惊的语气:“你就是老唐的关门弟子?”
闻绎如:“啊哈哈,没错就是他——小顾你太慢了,让贺董久等。人家指名要你来讲解。”
顾西园:“……”
“门票三十元。”顾西园拿出二维码放柜台上,干巴巴地说。
贺云度是一个人过来的,没带秘书,在手机上戳了两下,几秒钟后外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贺循进来给他扫码,付钱。
顾西园:“……………”
贺云度彬彬有礼道:“现在可以讲解了?”
顾西园完全灵魂出窍,不知贺云度意欲何为,带着爷孙俩从店铺看到车间、阴干房、工具、半成品、成品……贺云度饶有兴味地站在魏洋身后,看他制作发刷,魏洋面带被大佬临幸的激动,手都不稳了。
‘你外公是什么意思?’
顾西园惊疑不定,在手机上敲了一串字,想让贺循看。
贺循扫了眼屏幕,眼神就移到顾西园因为低头而暴露的后颈,从他衣领里捻出一片花瓣,指腹短暂地贴了一下。顾西园缩了缩脖子。
结束后回到店里,顾西园照例问客人有没有感兴趣的成品,贺云度说:“听说阳博的漆奁是你做的,这里有你的作品吗?”
答:不好意思,没有。
贺云度点点头:“贺循有一枚领针看着不错,我还当是你做的。”
顾西园顿时有点紧张,以为贺云度是来兴师问罪的,看眼贺循,却很淡定。
“你在漆器厂工作?”
“是做过一段时间。”
“售出一件作品,你们大师傅抽几成?”
知道的顾西园就回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贺云度看着堂上挂的漆画,问贺循老宅是不是缺堂幅,然后对顾西园说这幅画不错,他要了,过几天给他送到栖鹭岛去。顾西园送金主老爷上车,他的二手自行车挡在了倒车路线上,去搬开,贺云度瞥一眼自行车,不阴不阳说了一句:“脚程倒是好。”
顾西园噙泪。
闻绎如的四十万终于卖出去了,抱着顾西园猛揉脑袋:“园儿啊,你就是我的财神爷。”
魏洋说:“少美了,你那漆画最多算个配货。老爷子订了我幺爷的漆案,这个数。”他比了个巴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园儿,你也是我的财神爷!”
两人八辈子没见过订单一样,美得作西子捧心状。
如果店里有自己的作品,这个钱大概是拿来砸他的,顾西园心想。万恶的有钱人。
第35章
赖越桑大半夜被手机振动吵醒,拉开台灯茫然地阅读留言,从被子里爬出来,穿着睡衣游荡到厨房,一边觅食一边琢磨怎么回复消息。
玄关那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窸窸窣窣,像有人在地上爬动。赖越桑睡前刚看了鬼片,登时手臂上起一层鸡皮疙瘩,那声音越来越靠近客厅,墙壁上拉起一道诡异黑影。赖越桑大叫起来。
赖越桑的爸爸松美姐下班很晚,回到家发现客厅隐隐有灯光,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抄起高跟鞋当作武器,尖叫着冲进屋。
父子二人互相叫了半分钟。
赖越桑:“干嘛啊!老爸!”
松美姐:“你才是!这么晚了是在干嘛!”
松美姐做了两份太阳蛋,煎豆腐配辣海带丝,陪儿子吃夜宵。“你又喝了多少酒?身上味道好重。”赖越桑说。
“是钱的味道啦。今天的客人点了好多酒。”
“少喝点,你年纪又不小了。”
“是是。”
松美姐醉醺醺地说:“我儿子顺利毕业了,爸爸心里高兴嘛。”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赖越桑不以为然,“莫名其妙判我抄袭,又莫名其妙给我学位。收了大人物的钱就可以随便愚弄我们吗?”他一个人留在学校纠缠期间确实弄清楚不少事,一位有过交情的老师稍微透露了对方家里设立了在校奖学金的内幕。
“对不起,爸没有钱。”松美姐说着,趴在赖越桑肩头干呕,吓得赖越桑跳起来:“不要吐在这里!”
“你在跟谁聊天?”
“我那个倒霉朋友。”
“对了,他怎样?”
赖越桑苦恼地说:“因为学校的事受了很大打击,跟他网恋对象结束了,现在想要追回来。大半夜的找我咨询情感问题。”
“为什么?”松美姐疑惑,“恋人的话,就应该在困难的时候彼此支持。既然对方要分手,何必又追回来。”
赖越桑:“爸你根本就不懂。是我朋友主动分开的,他那时候情况很糟糕,不想连累对方。我不是也没有告诉你学校的事吗,都是结束后才说的。”
虽是这么说,赖越桑心里也担心顾西园过于沉迷他的网恋对象,才会连篇累牍地赘述对方多么值得托付、温柔沉稳、聪明可靠、十全十美,令赖越桑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宅男被网络主播骗取大量金额的新闻。
‘不要冲动。’
赖越桑在聊天框里输入。
他在一个秋天认识了顾西园,对方白皙精致又神情郁郁的脸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似乎一件脆弱的工艺品,由于内部无可避免地遭到腐蚀侵害,必须保存在恒温恒湿的室内,才能维持表面光彩。
吸引赖越桑的是顾西园挂在书画社的作品。整幅结构分为远中近三层次,近景是浓郁的树木芳草,线条简明流畅,笔法传神,蓊郁葱茏的林间似乎清风吹拂;中景是一丛兰花,花叶优雅舒展,孤芳自赏;远景则是淡于无形的群山,空寂幽远。
赖越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天才。
紧接着他又想到,也是个寂寞的人。
顾西园是一个做事前先想最坏结果的悲观主义者。与赖越桑正好相反,赖越桑在复杂的环境里长大,还有个人妖老爸,如果没有盔甲坚硬的心脏,早就被打败了。每当与顾西园在一起,他就尤其有保护欲。
因为顾西园是一个很容易被别人一点点好意就收买的人。像镇里那些流浪的小猫,羡慕橱窗里的灯光与食物,只需要一条小鱼干,就会露出柔软腹部让人抚摸。
‘最好慎重一点,’赖越桑吓唬他,‘毕竟当初要分开的是你,现在想追回来的也是你。这样放不下,会被人抓住弱点玩弄的哦。’
‘顾君太容易被拿捏了,还是到我身边来吧。’
赖越桑打着字手机被松美姐抢过去。
“欸?不要以为爸爸不懂英文!你是在调情吗?!”
和顾西园恢复邦交后,贺循每天会收到二十条以上的讯息,好像手机里住了个絮絮叨叨的小子,希望无时无刻不引起他的注意,而去年那个自顾自玩失踪失联的只是另一个人格——顾西园B号机。顾西园A号机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