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19)
“啊……”顾西园拿着锅铲。
贺循不经意地问:“怎么开门要这么久?”
“……”
“刚刚往楼道里看什么?”贺循又问,“找人?”
顾西园垂着视线,嘟囔道:“也没有很慢啊。”
贺循拿起他放在鞋柜上的信,粗略地看了两眼:“顾小川是你父亲?”
顾西园眼前一阵斑斓的色块,低血糖患者晕倒前的征兆似的。他忘了自己为什么没把打印欠条的信封收好,也许自讨债人找上门的那天起他就没打算再请任何朋友到家里来。
好半天听见贺循问他在做什么菜。顾西园回答说醋溜土豆丝和清炒苦瓜,引发了一阵安静,可能贺循在回忆他的口味是不是一向如此别扭。
当天晚上他们打包了顾西园切好的土豆丝和苦瓜,以及蒸好的米饭,驱车去了贺循家里,改为吃青椒土豆丝与苦瓜酿肉。贺云度在学校附近给贺循添置了一套公寓,大概是想到他有时候不会想回家,不过贺循大部分时间都住校,房子还是崭新的。吃饭的时间贺循问愿不愿意搬到他家住,顾西园还很迟钝,用筷子把米粒夹断:“同居啊?”
贺循:“……你上学不是还要住校吗?”
顾西园心跳蓦地加快。
晚上在这边住下,客房的灯光是与整体装潢一致的温暖的黄色,顾西园躺进柔软的被窝里,贺循帮他关灯,说了一声晚安,黑暗降临时好像一层安全的罩子重新将顾西园保护起来。
第二天两人各自收拾东西搬来贺循的公寓,顾西园回家时又遇上了讨债的人,不过他在屋里整装行李,不知道贺循在外面说了什么,出来时那些人已经不见了。
贺循与贺云度之间有一位专用的联络中转人,也即是贺云度的秘书,这天接到贺循的电话,被问了一些莫名的事情。贺云度正在做定期身体检查,对贺循的事很关心,问秘书他说了什么,秘书说:“孙少爷问……呃,债务转移的相关规定,要了徐律师的电话。好像是和父债子偿有关。”
“他爸欠钱了?”医生问。
贺云度一口气险没提上来,吩咐秘书:“你赶紧去查茅清秋的账面。”
几人如临大敌。
贺循随身的东西很少,顾西园则要带上他的笔墨纸砚及各类颜料,铺满了客厅,新房子里转瞬充满了纸墨的清香。贺循在和外公讲电话,顾西园就顺手把他的东西一起收拾了,摆放在房子的每个角落,生活的细节于是鲜明起来。
他找到了之前送给贺循的骨扇,依旧原封不动装在匣子里,用丝绒衬套包裹好。
贺循挂了电话,倒了一杯水给他。顾西园问:“扇子怎么还在?那天你外公过寿辰,我以为你会送给他。”
贺循则说:“你究竟是给我的,还是给我外公的?”
顾西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无奈地问:“难道你还能要回来?”
没想到贺循说是的。
“……你外公没有当场暴走?”
“没有,”贺循承认,“但是客人走后非常生气。”
顾西园觉得很好笑,继续拆他自己的行李箱,抱出了尤莉送的小盆栽,花期已经过了,前段时间结出褐色的瘦果,最近果皮裂开,迸发出柔软雪白的球状冠毛。风从露台送来,卷走毛茸茸的草种,顾西园放在地板上的手指碰到贺循手背,他偏了下头,扬起下巴。
“原来是蒲公英草。”贺循说。
“……”
“怎么了?”贺循低头问。
顾西园露出委屈的表情。
贺循似乎笑了一下,这才捉住他的下巴,吻了顾西园的嘴唇,带着温和的含义。
第18章
平安夜对顾西园而言有两种过法。
找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安全角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度过。
收到几条来自好友的祝福信息自己一个人开心地度过。
见到贺循的刹那他想起来以前还有过第三种过法,拥有陪伴地度过。
雨已经停了,风里却还有冰冷的水汽。贺循像并不知道寒凉一样,坐在花园长椅里,如果顾西园没有看见他,可能他也不会出声,只会默默注视顾西园从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经过,再走进大楼,消失在他眼前。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擅长找话题的一直是顾西园。
“你怎么在这?”顾西园问。
贺循没有回答,向他身后看了一眼。一个女生跑出单元楼,遥遥地就喊道:“贺总!哎呀,真是麻烦您了。桐桐已经睡了,没事了,谢谢您送我们回来!”
顾西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没有出声,心想不关自己的事,但是也没有走,留在原地,听那个女生反复感谢贺循开车送她们去医院,又送她们回家,折腾到这么晚太不好意思了。
似乎是公司聚餐的时候,其中一名员工出现了食物过敏症状,场间只有贺循开了车,就带人去了医院,没想到两个女生住的地方就在顾西园租住的小区,也是无巧不成书。
那女生见自己与贺循讲话,旁边一直站着个陌生人,不停偷觑顾西园。
“没事了就早点休息。”贺循说。
那女生“嗯嗯”地点头,说完才反应过来贺循是让她可以回去了的意思,忙道拜拜,一步三回头地斜眄圣诞彩灯光晕里,默然对立的两人。
顾西园心里想着贺循怎么会到费城来,这么晚了他是不是也要走了,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贺循从长椅上站起来,顾西园已经很久没见到他,发掘脑海中与贺循平视的记忆可能出错了,自己完全被笼罩在贺循居高临下的身影下。“可以。”贺循礼貌地说,仿佛这不是一场深夜邀约,仅仅是从朋友家门前路过,进去讨一杯水。
顾西园的家很干净。实在也没什么可乱的,由于他频繁地搬家,致力于使自己的生活精简到极致,家居用品很少,唯一显得多余的就是不到七平米的客厅里摆了四瓶插瓶梅花。贺循坐在连防尘罩都没摘下来的沙发上,没有介意的样子,顾西园找出配套的杯子,去给他倒水,问:“你喝……”
他打开柜门的手停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茶也没有榨果汁机,只有几包不好意思给贺循喝的速溶,就把到嘴的话改了,与贺循同时说:
“都可以。”
“你喝凉水还是热水?”
贺循:“……”
顾西园尴尬一笑,给倒了杯热水,心想给凉水贺循会不会以为是他刚从水管里接的?
杯子还是顾西园刚在费城找到工作后,逛商场买家居,店家搞活动送的情侣款,两只拼起来是个爱心,两人一人拿一个,看上去像心碎了。顾西园的心也挺碎的,每次都被贺循看见自己狼狈的生活。
只要顾西园不说话,贺循就是沉默的。以前他还挺喜欢这种沉默,他可以一个人滔滔不绝讲很久,贺循不会打断他,虽然看上去也没有很认真在听,但是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重复出来。
现在他则没有那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你怎么到费城来了?”顾西园问了他在楼下提的问题。
贺循回答:“工作需要。”
“哦,”顾西园捏着杯壁,“没听你说过。”
“我们还有联系?”
贺循看着他,语气里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听在顾西园耳朵里却觉得肚子里一把刀在绞似的。
“上学的时候挺忙的……”顾西园声音比较小,“今年毕业事情也很多。”
“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
以防贺循问他事情还顺利为什么也不联系,就说:“毕业后想休息一段时间,就回国做了背包客,到处瞎转悠。”
贺循简单地“嗯”了一声,安静片刻,从风衣外兜里摸出一串“心想柿成”的挂饰,递给顾西园:“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