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谎言(91)
他语气温和,注视着游隼:“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开口要求我帮你。”
游隼似乎是好好想了想,抬头问道:“那如果我想让江崇死呢?”
他喝了口啤酒:“不是把他推到火葬场火化的那种死。”虽然要是杀人不犯法,游隼也不介意亲手把他推火葬场里去。
他说得很简短:“我要他身败名裂。”
金恪笑起来:“江崇怎么惹你了,是以前还在团里的时候的事么?”
跟江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仇不提也罢,他今天也不是专门找金恪来诉苦的。
但既然金恪问起来了,他便大大方方承认道:“是,我跟他有仇,要么他死要么我死的仇……”游隼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这个忙你也能帮么?”
金恪没有先回答,只是笑道:“要我回答你这件事,你首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手指轻轻叩着木质的沙发扶手:“阿隼,你究竟知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找你麻烦?”
他看向游隼:“你现在的公司帮不了你多少忙,如果事情闹得更大,他们只会放弃你。”
游隼盯着他没有说话。
金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回答了游隼的问题。
“就算你不做任何事,你说的这个人也会在三五年内过气……如果有‘意外’,有新的替代品,”他温和地说出“意外”两个字,“这个过程可以缩短到一年到两年。”
他抬眸看向游隼:“如果你等得起,这个忙我当然可以帮;但如果你是要他在短时间内身败名裂,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很难说服自己去冒这么大风险。”
他笑着举了个例子:“你会为了让一款商品下架就去炸超市么?”
“你说公司帮不了我忙,还可能会放弃我,”游隼却沉吟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搞我的不光是SpaceCraft和江崇吧?”
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公司能帮上他多大忙。
否认、甩锅、发律师函,艺人公关的老三样了。
公司能拿出多大诚心,全看他能给公司赚多少钱……但如果公司是直接放弃他不管了,游隼就需要好好想想了。
他能赚钱么?
毫无疑问。
那既然他有价值,公司还会放弃他……那就能证明保他的代价可能已经大于了他的价值,或者说现在在他身上花再多功夫到最后也都是白费劲。
单单一个江崇和自身难保的SpaceCraft不可能让公司做出这种决定,不是他盲目自信,从事实数据上来说,他并不觉得他对于RN的价值比江崇对于SC的价值要低。
那就说明,支持江崇这么干的,还另有其人……或者说另有公司。
金恪挑了下眉头:“所以你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游隼下意识舔了下唇:“什么?”
“你现在,”金恪用词用得很文雅,“四面楚歌的处境。”
游隼先是想了想“四面楚歌”是什么意思。他往沙发后面倒仰过去,闭上眼皮捏了捏眉心。
过了挺久,他重新坐直起来打破沉默,听不出此刻的感想:“我知道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金恪微微俯了俯身,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空有流量,但一而三再而三地拒绝和别人合作,挡别人财路是很危险的。”
他看向游隼:“这样的人要么因为缺乏后续资源迅速过气了,要么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说:“后者很少见,但你就是。”
游隼明白金恪是什么意思,他签RN不到一年,RN合同上是写着不强迫他转型,但他拒绝了的烂片烂电影烂活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
还有各种合作协约、对赌合同,大有撬一撬,牙签撬地球的势头。
每个人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赚钱,怎么赚更多的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哪怕是走钢丝绳、签双份合同偷税漏税。
游隼不缺钱,对捞钱也没多大兴趣,一边冷眼旁观一边觉得这群人都好像是脑子有病。
“去年你走了以后,Prima签了一份对赌协议,”金恪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唇边含笑道,“SpaceCraft获得投资十亿,但在接下来三年内,Prima要营收纯利润至少八亿,如果利润不到八亿,SC要‘补差价’还要付一笔百分之十的利息。”
“去年和SC签协议的华丰影业的市盈率已经破了八十,”他笑道,“也就是说如果Prima完成协议,华丰有望套现六百四十亿。”
他跷起腿望着游隼,玩笑似的道:“你听说么?上个世纪洋荆的电影老板都拿枪顶着演员脑袋逼他拍戏,”他喝了口酒,“在有更好的市场监管以前,这样的事其实离你没有那么远,不过是换了个形式。”
空调温度开得不算低,但游隼手指头都是凉的。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转而问道:“六百四十亿……那这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金恪好笑道:“肯定不会是中央银行发印钞机加印的……大宗钱的事儿,股民买单。”
游隼捏瘪了易拉罐,砰地扔进垃圾桶里。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不但是江崇,他跟Prima都属于竞争关系。倒不是撞类型,而是毕竟偶像市场就这么大,无论推出多少偶像,粉丝基本盘都是那么大,不过是换了个偶像追星。
所以……他这一年,是让Prima少赚了多少钱?
不,不光是让Prima少赚钱了的问题,既然粉丝基本盘就这么大,他占了一部分“市场额”,但却没有“充分利用”这一部分“市场额”,让那些五花八门的传媒公司赚到他们想从他身上赚到的钱,这就相当于占着茅坑不拉屎。
“Prima合同第一年的纯利润在两亿出头,”金恪温缓地继续给他说这些他早就应该警觉的事,“但按合同,他们的年利润应该在两点七亿左右,这就出现了七千万的缺口。”
“如果合同已经到期了,对于SC来说,他们只需要把这笔钱连本带利地赔回去,”金恪抬眼道,“但对华丰来说,他们少了七千万的八十倍。”
“其实你和Prima有竞争关系反而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你明明也有这个资格和华丰签对赌协议……或者不一定非要是华丰,另有别的许许多多影业公司、传媒公司、文娱公司等着和你‘合作’……你却没有接受他们抛来的‘橄榄枝’。”
记恨游隼的不是江崇,也不是SC,或者说远远不仅仅是这些人……而是想靠着这几年百年难遇的风口起飞,想从他身上榨出一分油水却被拒绝了的人。
“对生意人来说,”金恪轻描淡写道,“能赚到但没赚到的钱,都属于亏损额。不过毕竟已经是法治社会了,要是有人不肯合作……”
他笑了下:“那就换个人。”
游隼慢腾腾地一口一口喝着冰啤酒,突然想起他以前在电视纪录片频道里看到的一种寄生虫。
蟹奴。
这虫子会钻进螃蟹的壳里,像树枝一样长满了螃蟹肉,自此以后螃蟹便成了虫子的傀儡,不分公母,它要怎么样,螃蟹便怎么样……最后用自己为虫子孕育出一个鼓胀胀的卵袋。
螃蟹死了,但虫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游隼突然觉得极其恶心,比看见江崇还恶心。
脖子、手臂、小腿都发痒,就好像肉里也长了虫子。
金恪见他神色奇怪便停了停问道:“你不舒服?”他倾过身碰了碰游隼的额头,“昨天晚上你也没睡好,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没有,”游隼闭眼捏了捏鼻梁,“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恶心。”
他听见金恪轻笑了声,好像说了一句毫无干联的话:“阿隼,人光皮肤上的细菌就有成千上百种,太洁癖的人是没法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