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19)
另一方面,他其实很怕去医院,每次和郑文英提起要去医院都小心翼翼。因为次数实在太多了,任何家长都会怀疑孩子是否出于别的目的——比如厌学。郑文英常常训斥他,最近心思很歪,成绩下滑不说,还总装病,却拿他乞求的眼神没办法,最后还是会拉着他去医院。他会害怕,会四处留意情况,医院繁琐冰冷的气氛太过压抑,他在队伍后面跟着母亲排队交钱,会觉得母亲一言不发显得很冷漠。郑文英没有表情,也鲜少说话,好像很不耐烦,他知道都是他自己在添麻烦。
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无计可施,他甚至期待着医生宣布他得了不治之症,那样他会松了一大口气。
到了后期,确实也查不出什么,每次去都是浪费钱。再有不适的感觉,他就学会憋着。实在受不了,他就自己拿压岁钱去医院做检查。
他期待着医生告诉他什么,他需要被定义,他要知道自己怎么了。
每次都是失落而归。
请假的次数太多了,同学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异样,带着不屑和不理解,班主任一看见他就开始皱眉毛,他们的行为举止在沈听眠的世界里放大,放大,撑涨到全世界每个角落,他从未如此确信过,如果有一天他会离去,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挽留。
当人们认定你是个矫情、不够坚强、事多的人,你唯一能责备的人只有自己,因为他们不会再爱你了,但是慢慢地,你会习以为常,那一切都不会再那么让人难过了。
很多时候他会突然产生了诡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好了,在某些时刻,大脑的确会按照主人的意志自动绕出合理的回路,让恢复健康这件事可以自圆其说。
他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恢复好了,那是他自己已经习惯了。
契机在某一次,他在网上经常发自己的状态,有个人私信他说,这可能是抑郁症,让他去医院具体某一科做检查。
他第一次相信这个概念,抑郁症,这可能是一种疾病。
他去了,医生姓薛,笑眯眯的,很和善,是个上了岁数的男医生,头发花白。沈听眠第一次看见他坐在那儿,微笑着问他“你怎么了”就想哭。是的,他几乎没有因为这件事哭过,但是第一次看见薛医生,他就想哭。
他简单描述了下症状,带着不确定性,薛医生点点头,看着检查报告,又看看他,微笑地说:“好啦,你不用说啦,你也是这个病,抑郁症。”
这句话存在于多么缓慢的瞬间,他眨眨眼,就过去了。
他不可思议,指着自己:“我生病了吗?”
在薛医生面前,他不住地哭,一个大男孩,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他哭着说:“我很痛苦,我睡不着觉,学不进去,每天每天都心慌得很厉害。”
他一千万个不放心,薛医生于是说:“那你躺下来。”
薛医生给他听了听心率,点点头,笑呵呵的:“没事儿,心跳正常,就是因为抑郁症所以才会觉得心跳不对。”
沈听眠再次坐到他对面,他努力平稳着呼吸,然而说着说着还是抽噎了起来,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哭得很凶,这个过程中有不少人打开门要进来,薛医生跟他们严肃地说:“请你们在外面等吧,患者需要点私人空间。”
然后他看向沈听眠,温柔地笑着说:“然后呢?”
沈听眠不停地说:“我以为我只是心情不好,我做了很多检查都没有结果。”
薛医生耐心听他说完,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来,我跟你说你是什么病,这是抑郁症,抑——郁——症,你生病了。”
“吃药吧,”薛大夫微笑着说,“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就能好。”
是吗?
沈听眠不敢相信,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快乐、不幸福,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得到解释,得到救赎。
他拿着一堆单子,抱着两袋药走出医院,在医院外的小道里恍恍惚惚。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又不知道在对谁说。
我……
我生病了。
看看。
我生病了啊。
快来看看——
你们快来看看啊。
第15章 15 -12
此时此刻,沈听眠才缓缓从梦里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借着李牧泽眼里的笑意慢慢苏醒过来。
然而清晨美好的凝视只持续了片刻。
“你干什么!”
李牧泽坏笑着扑过来,不由分说去扯沈听眠的裤子:“我看看你有没有梦遗。”
沈听眠见他来真的,急的脸都红了,绷紧身体往后缩着喊:“没有,你放开!”
“我看看嘛,”李牧泽仗着他比沈听眠力气大,笑嘻嘻压上来,“没有你躲什么?”
“李牧泽!”沈听眠生气了,胸口起伏着,由于皮肤太白,他的脸颊透出些粉色,让李牧泽的心脏都漏了一拍。
于是李牧泽俯身去亲他,压着他的胳膊,见他偏开脸避开了,就去嘬他的耳朵。
沈听眠胡乱推着他,气息不稳地慌乱说道:“等等,你,李牧泽!我生气了,我认真的!”
“不要嘛,”李牧泽拱来拱去,把沈听眠揉疼了,“你好软,真可爱。”
沈听眠哪哪都是红的,他不喜欢这么被欺负,又真实地发现自己敌不过李牧泽,羞耻又气恼,说脏话是不会的,于是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滚。”
李牧泽眼里放星星:“骂人都这么可爱。”
压着继续亲。
沈听眠:“……”
沈听眠面无表情扯着他,死活扯不开,最后就放弃了,任由李牧泽宛如毛毛虫上树似的在他身上蠕动。
“我好喜欢你。”
“哦。”
“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李牧泽也不生气,开开心心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你还有多久十八岁?”
“我没有十八岁。”沈听眠坐起来,推了他一把,“行了,要迟到了。”
五分钟后,他们开始洗漱。
“我爸妈已经去上班了,”李牧泽在洗漱室门边杵着说,“你想吃家里的饭还是路上买点吃?”
沈听眠在刷牙,腮帮子鼓起一点,他含糊不清道:“你爸爸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晚了,他经常这样。”李牧泽不太在意,对着他傻笑。
沈听眠想跟他说不用看着自己刷牙,于是盯着他看了几眼,李牧泽身后好像有大尾巴在摇啊摇。
果然,对方陶醉地说:“你真是太可爱了。”
沈听眠叹了口气,李牧泽开心就行了。
李牧泽后来时常回忆起他们相处的时光,他发现沈听眠并不是毫无破绽,但他依然大部分时间里都像一个正常人,偶尔的异常也不甚奇怪,毕竟所有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抑郁的情绪不会引起谁额外关注。
他觉得这很可怕,很荒谬,一个每天脑子里都想着怎么去死的人,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点。
沈听眠跨上了后座,抓住了李牧泽腰间的校服。
李牧泽兴致很高,他骑车骑得很不老实,时而站起来,校服哗啦啦被风吹涨,像气球。沈听眠把手耷拉下来,李牧泽又不高兴了,执意坐下来,凶巴巴威胁他:“你扶着我,不然要摔下去。”
沈听眠的思绪在飘荡,与其说是听话,不如说是无意识地再次扶住了李牧泽,他在暖风中眯起眼睛,看着李牧泽每天上学经过的街景。
他觉得一切很温暖,李牧泽在前面微微地笑,他知道。
“你和刘超是很好的朋友吗?”
“嗯?”李牧泽沉浸在喜悦里,“还行吧——我是他爹!”
沈听眠问他:“你相信他吗?”
“信什么。”
“你会告诉他你的秘密吗?”
李牧泽会错了意:“啊……没事儿,他不知道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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