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63)
杜晓峰说:“不是吗?”
岑遥恳挚地说:“请正视你的屁/眼。”
岑遥稍微有点喝醉。他觉得这事平庸无聊,没什么不可调节的,恶毒地想:你们的爱情是儿戏;也有点怜惜他。他有些亲身经验和自以为是的金箴,但突然困惑了,想现在的男孩子爱别人不混沌也不下作,把自己紧紧地攥着,都不会为对方“打掉某某一颗牙”了吗?真的很务实,换个角度想也蛮好的,少年血换作智商自尊双双升高。湛超才是遗世独立绝版的怪胎!
开电视,调到中央一套,正好在播天气预报。平常不会准点候着的,但倘若正好遇到就干脆听下明天是晴是雨。跟赌一样,看见“有雨”,心情从晚上就开始坏了。
杜晓峰说:“所以,我就跟他妈妈说,他喜欢男的了。都出柜对大家都公平。”
岑遥语塞。
“我以前说你说话伤人,结果你做事也伤人。我靠,你真的爱他吗?”
杜晓峰似乎被这个问题侵犯了,也分明自疑了,但坐直说:“当然。”
岑遥选择相信,不让自己太傲慢。
到隔天傍晚,杜晓峰看过手机,才粲然笑起来,“他道歉了。”
“小狗终于要回窝了。”岑遥收拾空啤酒罐,快要呼万岁。
娄伟公交来的。岑遥下楼去接,很他妈像电视里的和事佬,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欣喜和自我认同是从哪来。室外凉瓦瓦的冷风一旋一旋刮,枝丫走势遒劲显出凶蛮来。
岑遥是第二次见他,之前一面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人际关系稠密之后很多人是见过就删除,还以为是自己健忘。娄伟穿得很厚,长羽绒服,头发蓬乱,脸果然青红皂白很好看;他讷然站在空地的通亮路灯下搓手,见到岑遥立刻做惭愧笑貌。就是个小男孩儿。岑遥有点尴尬,说:“吃饭了吗?你跟我上去吧。”像拉皮条的。娄伟没回答,眼里倏然流露的东西岑遥好熟悉,那种被负欠的巨大破碎感,让人看了也沮丧。他跟在斜后方,嘴巴可能高温,呵的白汽完全把自己面庞罩住:“他一直在在难过吗?”
那意思是,他一直在“为我”难过吗?岑遥笑说:“那你自己问他呗。”
娄伟蛮生猛,进门不置一词,猛冲向杜晓峰捧他脸就吻。
“哎我/操。”岑遥抓了烟去楼道。
他不认可宿命论,但承认总有些机关伏线千里,承认他爱湛超胜过世间万物,反正他本来也不怎么爱万物。他觉得自己积了一点德,即便复原的东西充满缺陷。
娄伟施暴有预兆,吻杜晓峰时咬他很紧,鼻息嘶嘶的,手环上他颈项往内拢。等杜晓峰稍有意识已经轻易掰不开了。比起恐惧跟愤怒,他倒最先是自我疑窦,我做了什么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仿佛自己犯了罪,痛苦负疚地闭眼,想起自己的爸爸。“我妈差点病危。”娄伟说:“你他妈永远想害我!让别人知道我变态。”接着将他掀倒。岑遥冲进来时他愤正越泄越盛,砰砰砰地响,临近意识燃烧的癫狂状态了。
事后自省、遭审,场面严肃,字字呈文。岑遥说:“如果他没把我吉他抡坏,我不会拿东西砸他头,我也不知道他就那么——”
被问:“为什么不及时停手呢?”
”因为,喝酒了,也太生气了,觉得他该死。”
被问:“那,你从救护车上蹦下来之后去干嘛了?”
“买钢琴。”
“你是搞音乐的吗?”
“我不是。”
有些话没法写进案宗里。岑遥蹦进车里时,坚定的理性突然回来了,意识到事情的发生跟可能的后果,巨大的恐惧四面来袭,几乎瘫在后座。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想躺下来一动不动,赶紧把这场梦结束掉。司机又问他去哪儿。他额际一层湿汗,头抵着车玻璃,车外一路散乱的霓虹,紫夜云是鳞片状。他有种一切都是徒劳的疲惫感,很像快死,又像人到中年的午后一秒。司机说你到底他妈去哪儿要出二环上高架啦!然后湛超慢慢显出轮廓,庞然占据他思绪的全部,一切突然有了重量,自己被镇压住。
岑遥低头,用手机搜索“过失伤/杀人”,吸气呼气,咽口唾沫,说:“师傅,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随便导航一家琴行吧。”
第53章
这天下雪,店歇业一天。湛超在起床时就流了眼泪。之后洗漱、吃饭,换衣服,他在镜前仔细检视自己:都还好,稍微胖了丁丁点。很神奇,他是越大越不觉得自己在变老了,反倒是很久之前陷入过那种紧迫逼人感,甚至很早就在思考“死”的问题,怕“死”。
他今天不去接,因为没想好表情,怕直接晕过去。只好在家采买,恨不能生三头六臂把他娘的农贸市场买空,实际他肠胃脆弱,爱吃的也就那两样儿。管美君提前他一年刑满,富婆做派不减当年,直接寄来盒高档礼盒,附文:天,你居然也进去了?真是悲哀,世界上的傻逼就是这么不断着地逼迫我们,携悠悠向你们祝好。湛超嗤嗤笑,觉得她可能在号子里看了点什么鸟哲学。打开礼盒看是螃蟹,又是螃蟹。
又洗菜、打扫、照镜子、打扫、乱转、照镜子......怎么他妈老照镜子呢?除了有点心神不专之外没有任何的突发状况。很快状况就突发了,摔破了一只盘子,很老土伦理剧地割破了手。出血他就心定的,觉得对眼下稍微有一些把控了。去拿酒精给自己消杀包扎,差点没疼得掀茶几。完毕泡了杯咖啡,抿一口又放下,瘫进沙发里放空。
没会儿听见楼道里有人声跟脚步,吓得一猛子起身,呲溜钻厨房了。
颜家宝的声音跟宝宝几欲成词句的咿呀盖过他的,湛超若是猫耳俨然已经竖直了,他拿了根胡萝卜切片,屏息听,几秒过才确定他只嗯啊应着单字,根本没说话。
颜家宝在屋里鼠转:“超哥人呢?还没回来?!”
岑遥不可能说多自如,意识虽已松弛落地,筋骨还在化冻,没能大剌剌一屁股撂进沙发里抖腿。或者说牢里刚出来,觉得没洗澡。他环顾四周,没有过去的记忆,就赶紧闭了下眼,让此景短暂恢复成一片黑暗。他不是害怕但要缓冲一下。他就是怕。
“靠他娘,在家。”颜家宝短发与脏口癖此生怕是改不掉了。她停了停,指厨房,抱起宝宝朝里屋走,“走咯露露,去跟妈妈吃饭饭~”
新式大平层格局舒散,总要把厨房修得开阔,好似要搬来樽厨神,其实一周未必开次火。岑遥的棉拖在地上擦出嗒啦动响,他摸过棱框、案台,发现厨房有分明的使用痕迹,心底那种突如其来的微小感动把自己都给恶心了。满槽的菜快朝外潽,蟹脚在网兜里扒拉,水果摆在一盏大玻璃盘里,果品种类横跨了大经纬,清静过日的决心里带着一点莽。岑遥很少见他有这种进退失据的脆弱感,他之前再脆弱也有坚决的底色。
岑遥扶了扶帽檐,捻起片胡萝卜送进嘴,问:“你看什么呢?”
山没办法动,永远是参照,窗里看山微微侧斜,深青发蓝,雪还是一帘细沙不会太干扰视线。附近好巧,没有乍然耸起的高楼、没有零碎,有留白,景庞大整饬,干净得庄严。不怪园林是种文化精粹,有时候看景必得有窗装裱。
“我当时,”湛超目视窗外,下巴朝前一抬,“我当时就是看外面有好风景,才决定买这个盘的房,一到十二楼我全跑了,妈的累死了,就这层视野最好。”
岑遥说:“中介要乐死了,个大傻子。景在厨房你就买?”
“对啊,人一天总要三顿饭嘛,厨房很重要,还有厕所。”湛超笑:“厕所刚去看了吗?有个大——浴缸。”
“大——浴缸。”
湛超淫笑:“大——浴缸,双人带按摩的。”
岑遥突然定定看准他不动,好像在表演执拗,又像是逼迫,湛超没法,几秒以后也拧过头也看他。岑遥把帽子一摘,新鲜一颗杨梅头,有点好笑。湛超揽过他头捋来捋去,反复看,很快热泪盈眶,说我天!赶紧让何宏伟邮两套男士假发来。看见他流泪岑遥就开心了,戴回帽子皱鼻子、鼓嘴,做匪夷所思的怪表情。湛超猛烈地抱住他。
说猛烈没有错,岑遥几乎听见骨骼相撞咣当一声,下巴磕得好痛。他决定缓过这阵痛,再跟湛超提养狗的事。
狗叫超超还是遥遥,都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