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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19)

作者:Ashitaka 时间:2020-04-11 10:54 标签:HE 都市

  不是你有病吧干嘛拖我来,或是好冷我回去了。湛超一愣,于是花了几秒才读懂这句话的意思,“倒没有,但,应该没事儿吧。也不会突然流,就是碰到才会流。”
  颜家遥点头后沉默。湛超递烟,站近些,“喏,三五的双爆珠。”
  “三五,不便宜。”
  拉上门各点了一支。皂味慢慢萦绕鼻端。湛超对此的易醉已升格为怜惜。你其实不必那么竭力去掩盖身上的异味的。当然这种宽慰通常被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痛”,况境不同,所感无法贯通,劝解稍不留神就是蒙了雾绡的嗤鄙。异味虽是“美”上的一丝裂懈,却不失为一种真的辅证。仔细看,单的那只眼皮,局促的嘴,微抵触他人的那点低郁,都是缺憾,却一丝一絮真织住了自己。是,鬼迷心窍,但冷静复冷静,再去想,操没用啊,爱意依然是汽水里的一线腾升不止的碳酸泡。
  颜家遥低头吐烟,错开湛超直露的注视,“好凉。”
  “啊。”湛超说,“那、那我帮你把你围巾拿来。”
  “不是,我说这个烟。”
  “啊。”湛超笑,“爆珠是薄荷加青柠。”
  “昨天闫老师说的作文。”
  昨天语文课,闫学明讲作文,题为“记与忘之间”。全班四十五人,优秀范文五篇,依次朗读一遍。有的行文梦幻,有的旨趣切实。临下课,闫学明收拾讲案,口吻像在说秘密:“还有篇湛超同学的作文,写得很好,或者说非常好。时间关系我就不念了,有兴趣可以私下找他看。下课。”更多人觉得是这是玩笑或反讽,因为湛超语文并不多好。
  颜家遥却记住了,“你写的什么?”
  “记与忘啊。”湛超看向外,用力回想。
  “我知道。”
  “具体的记不太清了,放假回来我把作文本给你。”湛超依然用力想,生怕错漏,他会失望,“但闫老师只圈了我的最后一段。我也不知道这题目能写什么,我就写了一个梦。”
  “什么梦?”
  湛超说:“能说吗?感觉有点诡异,是个杀人梦。”
  “杀人?”
  “对,就是字面意思,我做梦,梦里我拿刀,把人给攮了。”
  “你是真做了还是瞎编的?”
  “真做了。”湛超四指朝天:“但我不会攮人的,真的!”
  颜家遥熄灭烟,显然抽不惯,“我知道。”
  伸头看,平台下面是块两层楼间逼出的一方荒地,杂草蔓生,有一道排水沟渎,墙上荒诞不经地以红油写:禁止流浪汉居住。也就是说,可以住。还真就有个流浪汉。蔓生的发,黧黑面孔。拐角是住房:木棍支开张油毡布做顶,下面锅碗瓢盆,伴一床塌而污脏的席梦思。流浪汉衣下有不易察觉的摇颤,原来是女的。她正擦火柴起炉想热一锅物质不明的烂糊,火柴像受潮,尽数擦断。
  “写到这里已经说不清什么是记和忘了。结尾举个例子吧。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杀人的梦。不知道那倒霉的是谁,但杀过后,感觉心里明白了一个关于人生的,非常重要的道理。非常重要。我蓦地极大欢愉,接着松弛下来。我来到街上,认为至此一切可以结束了,不具体到某件事。车一部部驶过我。后来我就醒了,我发现我没有杀人,我在自己的房间,我的床,我的桌,我自己。属于我的东西又一件件回到了我的附近、身上。我拼命想记住梦里的那种绝望的欢愉,但梦嘛,一次呼吸就忘了。一切就都不能结束了。”湛超说,“就没了,最后一段。但闫学明给我打的其实是C啊。”
  颜家遥把廉泉饮到只剩一层底。他肘关节一左一右搁在围栏处,双臂交叉擒住肩头,鼻根以下淹没进腕间。他头颅微侧向右,目光深楔进湛超面孔。醉不醉的,看不出,风夹雪点刮进,他眼睛之间一点聚光,如烛头晃曳,“你为什么写这个?”声音懒了,“一听就打不了A。”
  “不知道。”湛超逐着烛头,恍兮惚兮,“反正......没打算好好写。可能当时困了。”
  “闫老师是北师大的。”
  湛超眨眼,“......啊。”
  “嗯?”
  “没事。”湛超说,“是你说他是北师大的,我想到我上次去老师办公室拿东西,碰到他了,他倒是跟我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
  “说如果我早生十几年,我的人生可能会很危险。没听懂。”
  “我也不懂。”颜家遥闭眼,指中节抵眉心,“不过你说的梦,我也想做一次。”
  湛超盯着他眼睫不放,“我也很想延续那种感觉。”
  颜家遥后一秒胳膊碰脱了酒瓶,湛超没抓住。砰!啪嚓,碎一地绿脆。仍未擦燃火柴的流浪“汉”受惊昂头,呜啊高喝起来。不久指天,口齿混沌:“火!火!”精神有残疾。
  湛超伸头探看,“你没事儿吧?!”
  “火!火!火!”
  “对不住!我说没砸着你吧?”
  “火!火!”
  “个二愣子说什么呢?”
  颜家遥拉高毛衣领,两颊漫红,“他看见你的烟了,找你借火。”
  “那你等会儿!”湛超喊:“我下去拿给你!”
  贺磊、钱越连着问了两句:去哪儿不打啦?湛超抽起夹袄披上身,说,下楼马上回。咣咣又走那截钢梯,脚步声交错,显然是成双。
  湛超在黢黑里回头,那人理应随在后似的一线形影,既不鬼祟也不蹑足,就那么安静地,跟着了。这里没灯的,只剩些微具自明性的动响和气味。“你是不是醉了?”谨慎发问,不得回答。颜家遥递出右手,“晕。”
  没人说过静电危险吧?啪嚓几点零余,举臂间打响,在腋下、肘关节,且递延去腕关节。零余堆积亦不可小觑,氧与风抰势助燃,胳膊整个就着了,在掌心喷出一团青蓝的火焰,“过来。”湛超握住了一抔初雪。
  没有灯,近荒地的后门拉了栅栏门,缝隙够伸胳膊,“打火机给你。”
  流浪“汉”靠近,潮臊气扑鼻,她接过左右端详。
  “擦那个轮儿,就出火了。”
  “呜啊!”擦燃了去点炉子,点燃又进前,喊:“饭!饭!吃饭!饿!”
  “没有。”
  “衣服!衣服!好冷!衣服!”
  “也没有。”
  “钱!钱!给我钱!”
  湛超掏了张五十递出,“你说的那些,直接去买就行。”
  流浪“汉”夺过后又喊:“还要!还要!钱!”
  湛超又掏了五十。
  流浪”汉”手舞足蹈,“还要!不够!钱!”她昂头,像祈盼雪片变毛币。
  湛超再要掏兜,颜家遥将他扥离栅栏,推拽间连退,湛超贴向墙。
  “她要说寂寞你是不是跟她上床?”接着铁口直断:“我看你是个孬子。”
  湛超知道不是那瓶廉泉,颜家遥不会说这种话。市井里滚出来的伶俐都在教人闭嘴,话可不说,不可多说乱说,说多露多,很多东西就藏不住了,不掺和不评判,划一根三八线,谁也别来,我也不出去。颜家遥醺醺晃晃,站在线上,丢了个石子儿骂他。
  湛超煎起一膛心火,喉际浮动,“孬子是什么意思?”
  “安徽话,傻子,骂你傻子。”
  湛超低头笑,“哦。”
  “你是吗?”
  心火煎到了食道,一口口吞唾沫,也是热,“你说是我就是。”
  烂糊糊煮开了,奇异地飘有股谷香。流浪“汉”多次怪叫无果,顾自走开,窸窸窣窣掖了钱,絮絮聒聒念支本地谣谚,“郎那么去,姐那么来,田耕路窄让不开。心想与郎说句话,假码弯腰拔绣鞋。拔绣鞋,轻轻叫郎晚上来。”
  须臾沉默。颜家遥头抵墙,念:“我胸中萦绕着无数岛屿,许多达南海岸,在那里时光会遗忘我们,悲哀不再临近身边。”字字清晰,没有背错。湛超眼珠奇亮地看向他。
  颜家遥掐眉心,“你什么意思?你有病吧?”
  “没什么意思。”
  “我当时听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想这跟加油有什么关系?我没记住,就记住了白鸟跟南海岸,亲爱的。我家也没有电脑,就计算机课上查,查不到。我就、就找了个网吧,大家都玩游戏,我查那个词。你好歹要说作者是谁啊。后来还是查到了,叶芝,对吧?你那些......我以为都是正常的,你想跟我交朋友。其实根本不正常。”
  湛超羞惭,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但觉得抱歉,“对不起。”
  “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很奇怪。”
  “奇怪什么?”
  “你说呢?操。”颜家遥皱起眉,“你他妈说奇怪什么?”
  湛超想了想,“就是,很正常地发生了。”
  “很正常地发生了?”
  “对。”
  “很正常地,你看我,盯我,画我,还有点想亲我抱我。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吗?让你这么发疯。”
  “不是有点。”湛超进前。
  “鬼迷心窍。”
  “你听我说,不是有点。”
  颜家遥凿眉心,“真晕,我不该喝。我等下还得回家呢。”
  “是非常,非常。”心火煎到了舌尖,“颜家遥,我每天每天,都想抱你亲你。”
  颜家遥展臂,乌珠对乌珠,审视他,“那试试?”
  “你上去睡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好了,就不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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